本來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大家賣金子得了錢,用處各不相同。有小商販們專門做我們淘金客的生意,會經(jīng)常拉些東西來采金區(qū)賣。大哥補充了些糧食,武建超也買了些酒喝,當(dāng)然,價錢都比外邊貴得多。至于趙勝利、王老頭兒他們的錢,都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沒見怎么用。
那是半個月之后的一個傍晚,我干了一天活兒,坐在河邊休息。卷好了莫合煙正要點上,一抬頭,就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河上游漂了下來,隨著水流起起伏伏的,時隱時現(xiàn)。
天色有些暗,等那東西又近了些,我才看出來是條橡皮水褲。水褲是淘金必備的工具,大多是橡膠做的,褲腰很高,還有背帶,防水隔熱,只有穿著這東西才能長時間站在水里干活。那時一條水褲值不少錢,而且壞了不好修補,在采金區(qū)也沒地方買,屬于稀缺資源。
也不知道誰這么粗心大意,連水褲都讓沖走了。我一陣竊喜,看左右沒人注意,抄起把十字鎬,兩步跳到一塊靠近河心的大石頭上,打算把那水褲鉤上來自己用。
河水還是挺急的,我蹲在石頭上,浪花飛濺,不一會兒就把衣服打濕了,風(fēng)一吹還微微有些冷。不過我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只是熱切的看著那水褲一點點靠近。等漂到了跟前時,趕緊把十字鎬伸出去,然而一試之下,竟然發(fā)現(xiàn)距離有些遠,沒能夠著。
到嘴的鴨子不能飛了,我急忙換了個手,抓著十字鎬把兒的最末端,大半個身子探到石頭外邊,胳膊伸長到極限,用力一甩,這才用鎬尖兒堪堪掛上就要漂走的水褲。
鉤到之后,先是感覺手上一沉,緊接著發(fā)現(xiàn)那力道大得出乎意料,而當(dāng)時我人幾乎凌空,重心不穩(wěn),差點被拖進水里。我一個趔趄,勉強穩(wěn)住身子,咬著牙往回拉,可這一拉不當(dāng)緊,水褲只是原地打了個滾,小小的浪花一翻,一個人的頭,竟突然從水里冒了出來。
大家都喜歡用“出水芙蓉”來形容美女,可有幾個人見過“出水人頭”?那情景不過是一兩秒時間,可在我眼里,簡直就是恐怖的慢鏡頭回放。水波中先是浮出團猶如水草一樣的黑頭發(fā),而濕漉漉的頭發(fā)底下,是一張變了形的模糊人臉。
說它變形,因為那張臉幾乎是平的,五官像是被壓扁了一樣爛在了一起,深陷進肉里,只有一雙帶血的眼睛凸了出來,顯得又大又圓,直直的正對著我。
我啊的一聲驚叫,條件反射地就想往后躲,原本就重心不穩(wěn),亂動之下徹底失去了平衡,腳下一滑,一頭栽進了水里。
事情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我只感覺渾身一涼,馬上就被洶涌的急流裹走了。河水冰冷刺骨,而且比表面看起來更急得多。
危急之下,我腦子還算清楚,想到河里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全是石頭,而自己是臉朝下游掉進去的,弄不好會一頭磕死在上面。也管不上什么水褲了,丟了十字鎬,兩手拼命地亂抓,努力地想把身子轉(zhuǎn)過來。
但水的沖力實在太大,人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的,我在石頭上又是磕又是撞,就是抓不住一處。現(xiàn)在的年輕人喜歡穿個救生衣坐著皮筏子玩漂流,我當(dāng)年可是除了一身衣服什么裝備都沒有,貨真價實又是漂又是流。也不知究竟打了幾個圈兒,喝了幾口水,就在覺得快要被嗆死的時候,右手感覺一硬,終于用三根指頭摳住了一點凸起的石棱。
激流仍無情地把人往下拖,我立馬把全身的力量聚于一點,死命地扒著那石頭,這才止住了身,拼命抬頭露出嘴和鼻子,忍著咳嗽的欲望,強迫自己使勁地呼吸,把我給嗆得啊……
但這個姿勢很不妥當(dāng),三個指頭的力氣能有多大?我一條胳臂像是要被撕開一樣,又疼又麻。而且剛被沖下來亂抓的時候,有兩個指甲蓋兒也掀了起來,指甲這東西平時看著可有可無,但現(xiàn)在沒了它,手摳著石頭,感覺指頭尖上的肉都跟著翻起來了,疼得要命,根本使不出力。
我稍稍側(cè)過身,想把另外一只手也用上,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除了右手正扒的那一點,整塊石頭全是光滑的平面,也不知我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身子下正好是條狹溝,用腳試了幾下,也根本夠不著河底。而且因為腳上的動作,三根孱弱的手指終究不堪重負(fù),一點點滑脫,一個浪頭打過來,又把我卷了進去。
這次我是真的急了,因為剛才停住時,我抬頭正好瞅見下游不遠有個大旋渦,白浪翻騰的,只要被拖進水底,那就萬劫不復(fù)了。可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種隨波逐流的瀕死感覺,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恐怕很難體會。
在我就差幾米就要被沖進旋渦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根樹棍,我想都沒想,張開胳膊就摟了過去,可水太急,一下?lián)涞闷?,樹棍先是打著我的臉,又從懷里滑了出去。我眼見不對,胳膊使勁一收,用胳肢窩死死夾上了棍子末端,危危險險,晚上半秒就得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