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夜行迷了路,我恍恍惚惚見了鬼。
有人問我:“是不是見了那位L先生?”
我說:“不是的,我仿佛看見王繼春的幽靈在我的面前徘徊,那疲怯的身材,那急促的聲音,那閃光的眼珠,那熱情的氣氛,我還熟識的很;他已經(jīng)從功勞碑上刷下來了,孤鬼游魂,無所歸宿,飄飄蕩蕩,來到了海南了。泰和的人們,都說王繼春士為知己死,有這樣的知己,王繼春死了可以瞑目了。哪知新贛南早已隨風而逝,飄萍似的,入土且不能安呢!”
我就勸他說:“政治界本來就是這么一回事,不必太認真去看的。你不妨到黃大仙(位于香港九龍)去看看,那兒就有著你的老朋友,可是你不要驚訝,那位替英國兵營管賬的,便是他的后繼人。在溪口、在贛州,都是有過場面的。那位坐在方桌后面替女工、老太婆解簽詩的,就是贛縣的父母官,其他,你要列舉的話,我可以開出一張很長的名單?!?/p>
魯迅有幾首哭范愛農(nóng)的詩,那是你愛讀的,我就抄下了兩首:
海草國門碧,多年老異鄉(xiāng)!
狐貍方去穴,桃偶已登場!
故里寒空黑,炎天凜夜長。
獨沉清冷水,能否滌愁腸?
把酒論天下,先生小酒人!
大圜熟酩酊,微醉合沉淪!
出谷無窮夜,新空自在春,
舊朋云散盡,余亦等輕塵!
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哀吧!
迷霧之中,我又恍恍惚惚看見陳布雷的影子;他還是那么弓著背,走著喘著。
他低沉著聲音說:“我是知無不言了!”
我問他:“你是言無不盡了吧?”
他嘆口氣道:“連(邵)力子先生也是不能‘言無不盡’呢!”
他忽然反問我一句:“你是言無不盡的吧!”
我說:“我可以說是言無不盡的。然而時勢如此,即經(jīng)國于蔣先生,也不能言無不盡呢!”
他又嘆息了一聲:“我們只能行心之所安呢!”
他說:“他看見過吳稚暉,連吳先生也是不能言無不盡呢!”
這也是中國的劫數(shù)!
諸位請了:
無聊且酌霞觴,喚幾個新知,醉一場。
共百年易過,底須愁悶?千秋事大,也費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