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嗜書如命,更頗具文采,這一點深刻地影響了我。母親收藏的大量書籍,伴我渡過了文革休學(xué)在家的日子,我在小學(xué)時代就廣泛地閱讀了《唐詩三百首》、《宋詞一百首》、《紅樓夢》、《三言二拍》、《三國演義》之類好多外面難找到的名著。
因為書香世家的影響,學(xué)工科的母親卻愛好文藝,喜歡賦詞作詩。她精通音律,工古體詩,常常與她遠(yuǎn)在外地的母親兄妹賦詩唱和,即使在輕視知識的年月,母親依舊保持著高雅的人文情趣,高潔的精神生活。“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母親喜歡自言自語地吟誦自己喜歡的美文佳句,猶在耳畔的,是她那略帶湖南口音低吟的抑揚頓挫。遺憾的是,母親沒有留下生前所作詩歌的手稿,可我總寬慰自己,它們都留在了我的心里,母親的影響早已如影隨形。
母親愛逛書店,愛買書,愛讀書。她還曾告訴我,最喜歡左宗棠的對聯(lián):“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萬卷書,神交古人”。即使在“文革”中她也堅持訂閱了大量的書報雜志,《參考消息》、《文匯報》、《大眾電影》、《人民文學(xué)》、《詩刊》、《四川文學(xué)》等,這些都是家里常年能見的刊物。我的記憶中,母親從單位回家時,就常一手端著從食堂帶回家的一份粉蒸肉、一手拿著當(dāng)天的各種報刊。粉蒸肉的香味和書報的油墨香常彌漫在我們與母親共同生活的少年時代,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外面“文化大革命”正風(fēng)雨如晦,而在母親的精心呵護下,我們的家卻充滿了健康和溫馨。母親不僅自己看書更用心教會我和弟弟閱讀。她認(rèn)為從小的閱讀趣味和能力將決定未來的發(fā)展,占有信息才能把握機遇。從小學(xué)二年級開始,母親就教我怎樣閱讀《參考消息》等資訊類的報刊,比如如何先看標(biāo)題獲取重要信息,如何辨別不同版面的重要性。
母親對買書學(xué)習(xí)從不吝嗇,一有機會就帶著我和弟弟逛書店。十二歲那年母親又帶我逛成都最熱鬧的春熙路,我們走進一家新開的書店,她翻著一本書問我想不想要一本剛出版的英漢大字典?!澳琴I下來吧?!碑?dāng)時我的理解很簡單,以為有一本英語字典就學(xué)會英語了。
母親毫不猶豫就掏錢買了。我看了看定價:4塊。對于母親的工資來說,這個數(shù)額可是一個不小的比例。看我驚訝的神情,母親笑著說:“多學(xué)一門外語,就等于多了一雙眼睛,多開啟了一扇門。”
我一直覺得自己在學(xué)習(xí)方面是幸運的,是命運安排讓我有一個知書達理有遠(yuǎn)見的母親,在那個“不學(xué)ABC,照樣干革命”的年代,重視外語學(xué)習(xí)是需要眼光和勇氣的。后來讀大學(xué)我選擇了英語專業(yè),緣由也許真要從這本英語詞典而始。多年過去了,這種英語詞典已經(jīng)一版再版,但是母親買的這本,伴隨我讀完了小學(xué)、中學(xué)以至于后來下鄉(xiāng)、上大學(xué)、去北京工作,一直到出國,無論家搬到世界的何處它永遠(yuǎn)在我身邊。它仿佛已成了一個激勵我生命之火不停地燃燒的象征。每當(dāng)我遇到挫折或準(zhǔn)備迎接挑戰(zhàn)、努力奮斗時,這本陳舊的字典都會給我?guī)砹α俊⑿判暮蜔崆?。這也是一本充滿慈母之愛的詞典,它似乎具有了某種超現(xiàn)實的象征意義。它成了一個理想、一個永恒的動力。我一看見它,就看到了母親昔日的音容笑貌,她的教導(dǎo)以及她的鞭策。
在母親的熏陶下,逛書店買喜歡的書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隨后的多年,走遍世界各地,每到一處必要在當(dāng)?shù)氐臅晖A?,在?nèi)心深處,眼前的各色書店正是春熙路上那家書店的化身,只是母親早已不在身旁,若是知道她的兒子在不斷成熟和成功,想必也會會心微笑了。如今,這種好習(xí)慣已被我傳給了我的子女。只要我一帶我的一對兒女上街或外出,他們就會爭著去書店和圖書館??粗麄儚男【瓦@樣對學(xué)習(xí)和讀書有興趣,我從心里面感謝他們的奶奶。我知道這個傳統(tǒng)是母親一手傳下來的。猶如一代又一代生命的延續(xù),這個傳統(tǒng)還會延綿不絕地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