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gè)月后，郝帥從北京回來。路卡路他娘做了一籃子油烙甜饃，收拾了兩只母雞生的所有蛋，連同兩只老母雞讓路卡路跟她一塊去郝帥家。路卡路忍住眼淚說不去，他娘就給他跪下求他。相對于他爹唯一的一次打他更痛。路卡路最后還是去了，兩只母雞拴住腿挎在他的肩上，油烙甜饃提在手里。他娘提另一籃子雞蛋。路卡路肩上的母雞不停地?fù)潋v著，抓他的臉，有只還拉在他身上。路卡路像極刑犯般艱難地行往刑場。

路卡路站在郝帥家門口，郝帥爹指著路卡路他娘罵。郝帥爹要去揍路卡路，被郝帥娘拉住。郝帥爹把路卡路他娘提在手里的雞蛋一腳踢翻。郝帥從屋里走出來，郝帥的一只眼睛還被黑紗布纏著，郝帥臉上沒有表情。郝帥用一只眼睛望著他爹說：“跟恁說了多少次是俺自己撞的。”郝帥爹啪的打了郝帥一巴掌說：“恁個(gè)兔崽子，恁爹沒看到，有人看到，恁爹耳朵不聾?！甭房匪锇〉囊宦暱蕹鰜?，走到郝帥面前就給郝帥跪下了，嘴里說：“造孽??！俺給恁跪下，俺這輩子給恁做牛做馬，俺該死??！”又消沉了兩個(gè)月，郝帥去路卡路家找他。路卡路始終覺得自己欠郝帥，再同郝帥以后的交往中，路卡路都不能隨心所欲。而郝帥在路卡路面前似乎變得比以前還要活躍，郝帥總在找笑話逗路卡路開心。路卡路勉強(qiáng)苦笑。

假期間，他們很少見到肖思本，他被他爹整天鎖在屋子里，不準(zhǔn)出去，肖思本的爹罵肖思本：“恁以后走不出山，恁對不起俺，對不起祖先?！毙に急拘恼f：“恁就對得起祖先?！弊焐蠀s說：“恁不讓俺出去，恁打死俺俺也考不上大學(xué)，考上也不考?！毙に急舅f：“恁要考上，俺就讓恁出去?！毙に急咀爝€硬著說：“恁不讓俺出去，俺就不考，頂多給恁再打幾年。”肖思本的爹沒轍了，于是，肖思本被他爹每天限制著時(shí)間出去。

他們躺在“墳”里，一人手上夾一支煙，煙是郝帥買的，一整包，就放在他們?nèi)说念^前。

肖思本說：“俺發(fā)現(xiàn)俺爹變了，他沒小時(shí)候看俺得緊。他就是想要俺走出山，俺想想也對。俺爹的爹年輕的時(shí)候是個(gè)教書先生，被土匪綁上山的，也不知道從沒從土匪?？赏练嗣刻於脊艹怨芎鹊?，也不打，也不殺?；炀昧丝峙滤约阂膊恢朗遣皇峭练?。索性算半個(gè)土匪。國軍走了，共軍人好，對降的人都不殺。俺爺看共軍勢大，不能再迷茫了。于是，俺爺一狠心，就從了共軍，降了。俺爺帶著俺爹回到家鄉(xiāng)天津。剛開始還過得順心，文革一開始，俺爺就心慌，成分不好，終日茶飯不思。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三天三夜沒睡覺。俺爺眼睛一亮，想到，還是回山里去吧！不能明目張膽地跑啊，所以俺爺帶著俺爹還有還在襁褓的俺作先頭部隊(duì)，每天晝伏夜出，踏過一道道嶺，翻過一座座山。終于又來到俺爺當(dāng)土匪的這里。不過俺爺很勞累，一病不起，沒多久死了。現(xiàn)在政策好了，俺爹就想回俺老家天津。他是回不去了，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俺身上。俺爹真壞，俺就喜歡這里，非讓俺走?！?

郝帥睜著唯一的一只眼睛說：“俺爹現(xiàn)在不攔俺了，說只要俺有本事就支持俺考大學(xué)，然后讓俺外公給俺在城里找個(gè)工作，再找個(gè)媳婦。不過俺告訴恁，不用外公找，俺已經(jīng)有姑娘喜歡。雖然沒咱村的郝看好看。但俺就喜歡那姑娘的大方。俺娘說，俺生來就是一城里人的樣，不能屈了自己?！焙聨浾f完，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說：“這就是俺城里的那位給俺寫的信，給恁看看?！甭房方舆^信看了又傳給肖思本。信上寫著：“郝哥哥，我想你，我是你的林妹妹，你可一定要來找我，我等你?！甭房房粗聨洶研判⌒牡匮b進(jìn)口袋里，一股莫可名狀的難過籠罩著他。路卡路說：“俺不想呆在山里了，俺要出去?！焙诎抵袥]人看到路卡路掉了淚。

那年他們十七歲，同在鎮(zhèn)上上高一。

1993年他們村通了郵。郝帥和林妹妹的戀情也正打得火熱。路卡路每天都要陪郝帥去村頭的郵箱寄、收信。假期時(shí)郝帥就去他外公家住一段時(shí)間。只有他們知道郝帥的目的。路卡路雖然沒見過郝帥的林妹妹，但從郝帥收信后狂喜的表情便可以看出郝帥的林妹妹有多好。路卡路也幻想過有那么一個(gè)女孩在等著他。而且走出山的心更強(qiáng)了。他有時(shí)懷疑，是羨慕郝帥才出去，還是他受不了他在這村造成的內(nèi)疚才出去。

肖思本家門口，肖思本他娘還在低著頭用簸箕篩她永也篩不完的紅豆。肖思本他爹像牢頭監(jiān)視犯人一般望著不遠(yuǎn)處的肖思本。別以為肖思本他爹真的好了，剛才郝帥用一包煙賄賂了肖思本他爹，那不說很老也不年輕的山里人正享受呢！不遠(yuǎn)處，郝帥、路卡路、肖思本三人頂足而坐。三人表情都很嚴(yán)肅，從遠(yuǎn)處看，絕對是在商量怎么越獄成功率才能最高。他們圍著的是兩株幼苗，由于受營養(yǎng)程度不同，大小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