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一躍從仇人成為朋友,同時瞪向肖思本。肖思本無所謂道:“說話??!”兩人表情不變,話也不說。肖思本嘻嘻一笑道:“不說話俺就當恁贊成俺的觀點?!眱扇擞滞瑫r向肖思本走來。肖思本趕緊躲開,擺著手道:“等等,俺想到辦法了?!?
郝帥兩手握了塊石頭。路卡路兩手分別握住斷了的“永久”自行車車鏈。鏈條放在石頭上,路卡路左右拉動鏈條,頓時火花四濺。肖思本趕緊一手捏煙把,一手捏煙身,湊在一起。嘴含煙把,頭快要壓在石頭上。天可憐見,三人絕對是齊心協(xié)力。
肖思本猛抬頭,喜道:“點著了,點著了?!焙聨泴⑹^一扔說:“快吸,快吸。”路卡路鏈條一丟說:“別滅了,別滅了?!毙に急久臀鼉煽?,把煙小心地遞給郝帥,自己靠在一邊開始吞云吐霧。郝帥學(xué)著肖思本的樣子猛吸兩口后把煙遞給路卡路靠在一邊享受去了。三人都吸一遍后,剩下的煙就只能吸兩口了。肖思本說:“咱們是最好的哥們,這煙給誰吸誰都不好意思,又不能浪費。這樣吧,咱們剪刀、石頭、布?!苯Y(jié)果是,路卡路贏郝帥,郝帥贏肖思本。路卡路正要吸,郝帥說:“等等,還有兩口呢!”路卡路說:“是啊,俺贏了,都歸俺?!焙聨浾f:“咱們都贏了,一人一口。”路卡路說:“不是說好了,誰贏歸誰?!焙聨浺苫蟮溃骸笆沁@樣說的嗎!”肖思本說:“規(guī)矩沒定好,恁吸也內(nèi)疚,咱們重來?!眱扇送瑫r說:“滾。”路卡路念在剛才郝帥跟自己站在同一線上,于是說:“好吧!剩下一口給恁?!焙聨浉屑ぬ榱恪:聨洿叽僬f:“快吸,都燒沒了?!甭房酚置偷匚豢冢缓蟀咽O碌慕o郝帥,剩下的部分郝帥勉強可以兩手捏住。郝帥戀戀不舍地把煙湊到嘴上,猛地一吸。只聽郝帥哇的一聲大叫,手甩得跟被毒蛇咬了似的。
三人以最愜意的姿勢躺在地上,肖思本、路卡路兩手枕在頭下。郝帥一只手枕在頭下,另一只手放在唇邊,嘴還不停地對燙傷的手指吹著風(fēng)。肖思本笑著說:“一失手成千古恨。噯!八路(卡路),古人怎么說。是私心是魔鬼嗎!”路卡路說:“恁說得太悲壯,古人也沒那么說。噯!好帥(郝帥),恁說是不是。”郝帥咬牙切齒說:“好有好報,壞有壞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那天他們像“元謀人”般宿在“墳”里一夜,三人像議論國家大事般嚴肅地談了關(guān)于自己的夢想,和看著很遠其實又不遠的未來。肖思本說:“俺早晚得給俺爹逼瘋,俺就不是上學(xué)的那塊料。他憑什么自己做不來的事情非要俺做,還一根筋,俺奶奶就是被他氣死的,現(xiàn)在又把氣撒在俺身上。天天打,天天打,不瘋也得給打死?!焙诎抵锌床怀鲂に急居袥]流淚,應(yīng)該是流了。
路卡路說:“俺爹說要俺上到高中就不讓上了,然后回村做個教師。他是擔心俺考上大學(xué)就不回村了??砂诚肷洗髮W(xué),再說,上了大學(xué)俺又不是不回來,俺根本就沒想生活在外面?!焙聨浾f:“俺爹也是這樣說,不過好在俺娘是知青,復(fù)原后沒走嫁給俺爹。俺爹就是一土包子,俺娘才是真正見過世面的人。俺外公是北京人,俺娘說到時候要俺背著俺爹去北京找俺外公。憑俺的長相,在北京讓俺外公給俺找個媳婦也不難。山里女孩水靈,可外面的大方?。“尘拖矚g大方的。俺早決定好了,到時候就去城里找俺外公?!?
那年三人都只有十五歲,上初二。
郝帥的“永久”是他外公從城里寄給他娘的,也是他們村唯一的一輛自行車。鏈條斷后就沒再修。一直擱置到第二年郝帥和他娘一塊去北京探親。從城里回來,郝帥帶回來外公買的一條新的鏈條。裝鏈條可謂說困難重重,由于不得要領(lǐng),三人擺弄了好久才裝上。
1991年他們村要修公路,聽說修好后可以直通北京,而且原先從他們村到北京要一天的時間現(xiàn)在縮短了一半。郝帥每天都膨脹在興奮之中,直接一點說,就是這條路連接了郝帥生活在城里的夢想。委婉一點,就是得了絕癥的人現(xiàn)在聽說醫(yī)學(xué)界攻克了不治之癥的范疇。
其實郝帥現(xiàn)在有個秘密,郝帥在北京有了心上人了,當然別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上有她。這件事還要從他上次跟他娘一塊去北京說起。那天在外公的家里,外公的一個姓林的戰(zhàn)友的孫女去外公家玩,兩人一見如故。那女孩不停地拉住郝帥讓他給她講他們村的事,臉上向往之情溢于言表。說了很久,相約來年還要聽。郝帥拿北京和他們村比,答案是北京比他們村好。由此答案延伸的另一個答案是那林妹妹不是因為喜歡聽他講他們村而聽他講他們村。于是,郝帥便自戀地認為她是因為喜歡他才聽他講他們村的事。
郝帥騎著“永久”,路卡路坐在后面。郝帥色色地唱:“妹妹坐床頭幺,等哥來拉恁的手幺。嗯嗯,噯噯。嗯嗯,噯噯??”不時地有拖拉機從他們身邊和他們擦身而過。路卡路索性站在“永久”的后座上,一只手撫著郝帥的肩,另一只手去堵他的嘴。郝帥搖頭晃腦躲著他?!坝谰谩币矒u頭擺尾。突然,前面一輛拉鋼筋的拖拉機停了下來,郝帥煞車不住,撞在拖拉機后面伸出來的鋼筋上。
郝帥在北京的醫(yī)院里住了兩個月??上驳氖?,插在他胸膛的那根鋼筋未觸及心臟,只是給他放了點血,留了一個疤??杀氖?,他眼睛里插的那根鋼筋,插得也不深,但是插在關(guān)鍵處。郝帥瞎了一只眼,郝帥成了獨眼龍,郝帥不帥了。郝帥住院期間正是路卡路最痛苦的時間。他不能去北京看他,更不能去北京陪他。他又是知道間接的兇手也是兇手,他內(nèi)疚,他痛苦。他想躲在外面,一輩子不見郝帥,因為他沒臉再見郝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