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菩提伽耶 / 圓心

那些看不見的自己 作者:女友傳媒集團(tuán)


算起來,我認(rèn)識維華才不過四年,不去細(xì)想,倒覺得有一輩子那么久了。

我是專程跑到印度認(rèn)識的他。聽上去不錯吧,為了認(rèn)識他,我差點(diǎn)死掉。

那年我25歲,奉命在舉國歡慶的春節(jié)期間去印度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本來是屬于我上司的差事,但他老婆春節(jié)要臨盆,好吧,我這個女光棍,反正也不耐煩在家看春節(jié)晚會,欣然領(lǐng)命。媽媽很不樂意,我為逗她開心,告訴她我要去的地方叫做“菩提伽耶”,是佛教四大圣地之一,相傳釋迦牟尼就是在那里的菩提樹下悟道成佛的。我答應(yīng)老太太,回來帶最好的佛珠給她。

但是我到了菩提后,就一病不起。發(fā)40度高燒,起了一身紅疹子。大會秘書長也被驚動了,日日來看我。會議共有三天,我只穿著套裝勉強(qiáng)在會場上坐了一個小時,實(shí)在是太有辱使命。我被送到菩提的中心醫(yī)院,診斷我患的是被蚊子傳染的熱帶病——登革熱。醫(yī)我的人,就是維華。

后來幾年我常將他喚作“柯棣華大夫”。維華是臺灣人。我叫他柯棣華的時候,他就叫我“女八路”。

嘿嘿,我實(shí)在不知道佛為什么會讓我們相遇,一切顯得這么荒唐。也許就因?yàn)椴幌裾娴?,所以一切才會那么美好?/p>

我在印度足足待了一個月,醫(yī)院不肯輕易放我回去,我且了解到北京只有一家“鐵路醫(yī)院”可以收治這個叫做登革熱的病。也許一個月已經(jīng)足夠長了吧,對我和維華而言,因?yàn)閾?jù)傳說,愛情發(fā)生在兩人相識的最初四十秒。后來他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四十秒里我都想了什么,我答:退燒。

我不喜歡印度,我在那里的時候每天都哭,想念媽媽。為此維華日日加班,陪我說話,我漸漸開心點(diǎn),每天數(shù)胳膊上的紅疹子少了幾個。

我終于獲準(zhǔn)回到北京,領(lǐng)導(dǎo)又放了我一個月假,我聽說單位里怎么議論我的都有,例如說我裝病在國外騙外匯補(bǔ)助,真是氣得要死,早知道不如死在外面算了,我想休完那一個月的假就辭職,想得很堅(jiān)決。

上班第一天,接到維華的電話。我在辦公室里跟他說著說著話,就哭了。

我們開始通信。我生日的時候他寄了包裹來,是一尊端凝的佛像。

一切都似乎很離奇曲折,可惜維華的身份落了俗套,他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

也許就因?yàn)殄e的愛才格外不易放棄吧。我們又隔得那么遠(yuǎn),我曾想,這份愛是安全的,我可以靜靜擁有他一生,卻不傷害別人。我們只是通通信。反正沒有領(lǐng)導(dǎo)肯再派我去印度。我甚至可以結(jié)婚,然后靜靜地,在心里愛著維華,他只不過碰過我的胳膊而已,而且還因?yàn)樗俏业尼t(yī)生才碰的呢。我只給了他一只胳膊罷了,這樣的愛情,能傷害到誰呢。

一年后維華突然到北京的時候,我就是這樣跟他說的。

我在電話里勸他回去,回印度去。他不答應(yīng)。他讓我去飯店見他。我反問他:知道什么樣的女人才去飯店見男人嗎?他說,被那個男人救過命的女人。我強(qiáng)忍著眼淚笑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北京的傳染病醫(yī)院,每天醫(yī)好女病人的男大夫有三千多,都開了房讓人報(bào)答去?他停了半晌說:你胳膊上有我寫的字。

我愣了,硬著頭皮問他是不是印度英語講多了,腦子糊涂了。他一字字地說:你睡著的時候,我用酒精棉簽在你的胳膊上寫過字。

我問他:寫的什么?

他說:佛,我向你要這個女人。

那天我出來見他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我歪歪扭扭地開著跟朋友借的小車子,帶他去看故宮的護(hù)城河。

我們在那車?yán)锎艘灰埂?/p>

我不是沒有戀愛過,不是沒有拉過男人的手,不是沒有吻過。但是,這是唯一的一個男人,與我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城市最愛的一個角落,過了一夜。

維華說,他可以很快在北京一個合資的醫(yī)院謀到理想的職位。我相信。他讓我想起閨密的“朋友”,從鳥不拉屎國搬過來,太太女兒也帶過來,在公司的幫助下,很快安好一個家。那人的家還上過裝修雜志——真的有些人是這樣,什么事,一出手都做得有模有樣,工作料理得好,家料理得好,連情婦,也料理得好。

所以乍一聽到維華這個提議,我第一感覺是應(yīng)該恨他才對,罵他是流氓偽君子才對。

不過我沒罵他,我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維華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無法解釋這種喜歡,我因這種喜歡而狂喜,但我仍知道,這是錯的,我們是錯的。

也許我可以不必想那么多??梢园参孔约?,人想得太多是沒用的。當(dāng)初,在一個中國人最不可能出門的日子,我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差點(diǎn)丟了性命地去遇上他,還不都是命?人和命有什么可爭的?況且我也很快樂。也許我可以從原來的單位辭了職,然后自己去開一個小翻譯公司。維華會給我一些錢。維華的口頭語是:沒有時間和錢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可以用時間得到我,我再用他的錢實(shí)現(xiàn)學(xué)生時代的小夢想,然后我們過上悠然而缺德的日子。我們偶爾會談到菩提伽耶那個地方——“要不要一起回去一次呢,回去向佛還愿?”

可是我并不確定佛會不會喜歡我們那樣子。

我們自己會喜歡嗎?未必,未必,未必。

所以,還是,算了吧。

北京與菩提伽耶的距離,是那么遠(yuǎn),只有無關(guān)的旅游雜志才會把這兩個城市放在一起。也就自然更不可能有人,把我和維華放在一起,連我們彼此,都沒有這個能力。

雖然我常想脫掉鞋子朝他狂奔而去,但因客觀存在的遙遠(yuǎn)距離,一切都尚在可控制的范圍內(nèi),清晨總是新的清晨,會讓我忘記深夜那些狂亂的念頭。

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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