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在鬧區(qū)找到一個叫大都會飯店的住處，這里是第一街東邊，距離只有兩條街，差不多跟第一街上的主要購物區(qū)平行。他只預(yù)付了一晚的住宿費，登記的名字是杰米?李斯。他老早以前就把美國歷任總統(tǒng)跟副總統(tǒng)的名字用完了，現(xiàn)在用的名字都來自洋基隊未得冠軍時期的二壘手。杰米?李斯在1930年表現(xiàn)得很棒，不過1931年就表現(xiàn)得很差。1932年，他被交易到圣路易紅雀隊，沒多久后就退休了。他最后在加州過世，享年九十三歲?？墒牵F(xiàn)在他又回來了，他在大都會飯店訂了間單人房，里面還有浴室，而且他只住一晚，隔天上午十一點就要離開了。

大都會飯店是個黯淡又沒落的地方，房客數(shù)大概只有一半。但這個地方以前也曾風光過，李奇看得出來。他能想象在一百年前，谷物商人都會從碼頭一路走上來，在此過夜。他猜這里的大廳以前應(yīng)該很像西部片里的酒吧，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現(xiàn)代主義風格。電梯重新整修過，房間使用的是刷卡系統(tǒng)，而不是鑰匙。不過他覺得這棟建筑應(yīng)該沒變太多，因為他的房間非常老式，也很陰暗。至于床墊，感覺好像從飯店開始營業(yè)以來就沒換過。

他躺到床上，雙手枕在腦后，回想起超過十四年前的科威特。每座城市都有顏色，而科威特是白色的。白色的外墻、漆成白色的混凝土、白色的大理石。天空被太陽照耀成一片白，男人全都身穿白袍。詹姆斯?巴爾選的停車場是白色，對面的公寓大樓也是白色。由于白色容易反光，所以四名死者當時都戴上了墨鏡。四個人全都是頭部中彈，但墨鏡完全沒破損，只是從臉上掉了下來。他們找到四顆子彈，而這就是破案關(guān)鍵。這四顆都是競賽級168GR的全金屬包覆艇尾型彈頭，而且不是中空的，合乎日內(nèi)瓦公約的規(guī)定?？梢娺@些是美軍狙擊手使用的子彈，要不是來自陸軍就是海軍陸戰(zhàn)隊。如果巴爾用的只是戰(zhàn)斗步槍、沖鋒槍或手槍，李奇絕對查不出來。在戰(zhàn)場上，除了狙擊步槍外，所有武器都是使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規(guī)定的標準彈藥，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會員國幾乎全都參與了這場戰(zhàn)役，若要從普通子彈追查的話，范圍實在太大。然而巴爾卻決定要用自己的武器，就這么一次真正殺人。因此，這些每顆價值十三美分的子彈成了追查到他的重要線索。

不過這件案子實在非常非常難處理，或許可說是李奇辦案最仔細的一次。他運用了各種邏輯、推理、規(guī)劃、策略、直覺等能力，最后還使用排除法，終于查到了巴爾，而這個總算看到粉紅色血霧的兇手，在遭到逮捕時竟然顯得十分平靜。

他承認了罪行。

他的自白完全出于自愿，而且說得又快又完整，李奇完全不用逼問他。巴爾相當自在地談?wù)撨@次經(jīng)驗，然后問了些關(guān)于調(diào)查的問題，好像對辦案過程很感興趣?？磥硭€以為自己不會被抓到，永遠都不會。他一方面因為落網(wǎng)而覺得苦惱，但另一方面又很欽佩李奇的辦案功力。他在最后因為政治考慮而獲釋時，甚至表現(xiàn)得有些同情，似乎對李奇辦案心血付之一炬的事感到抱歉。

十四年后，他卻不肯認罪。

當時跟這次的案件還有一個不同之處，可是李奇還想不出來。這件事似乎是跟科威特炎熱的天氣有關(guān)。

格里格?林斯基用手機撥給齊克先生。他是齊克先生的手下。在稱呼時，他不會只講齊克，而是齊克先生，這么做是表示尊敬。齊克先生已經(jīng)八十歲，不過要是有人不尊敬他，他還是能讓對方手腳齊斷。他就像只老公牛，仍然態(tài)度強硬，充滿爆發(fā)力。正因為他態(tài)度夠強硬，才能活到八十歲。如果少了這些特質(zhì)，他只能活到二十歲?；蛘咚敹嘀荒芑畹饺畾q，因為他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發(fā)瘋，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那個律師回辦公室了，”林斯基說，“李奇往第一街東邊去。我待在原地，沒跟蹤他，不過他沒進客運車站，可見應(yīng)該是要待在城里。我猜他會去住大都會飯店，因為那個方向沒其他旅館了。”

齊克先生沒說話。

“我們該采取行動嗎？”林斯基問。

“他會待多久？”

“看情況。顯然他是出于好心才留下來幫忙?！?/p>

齊克先生沒說話。

“我們該采取行動嗎？”林斯基又問了一次。

電話里一陣短暫的沉默，只聽得見手機的靜電嘈雜聲跟一個老人的呼吸聲。

“也許我們應(yīng)該分散他的注意力，”齊克先生說，“或者阻止他。我聽說他是個軍人，所以他可能會有固定的行為模式。如果他要住大都會飯店，那他今晚不會待在飯店里，想都別想。這對軍人來說太無聊了，他一定會去某個地方，說不定還是獨自一人。所以，他可能會出事。運用一下你的想象力，把事情搞大一點。記得不要用自己人，而且要讓這場意外看起來自然一點。”

“傷害的程度呢？”

“至少讓他骨折。也許讓他頭部受傷，陷入昏迷，跟他的老友詹姆斯?巴爾躺在同間病房里。”

“那個律師怎么辦？”

“放過她吧，暫時先這樣。必要的話，我們晚點再給她驚喜?！?/p>

海倫?羅汀在辦公桌前坐了一個鐘頭。她接了三個電話。第一個是弗蘭克林打的，他要退出了。

“我很抱歉，可是你們一定會輸，”他說，“而且我還有別的工作，不能再把時間花在這種拿不到酬勞的事情上?！?/p>

“大家都不喜歡這種沒希望的案子。”海倫用婉轉(zhuǎn)的語氣說，她以后還得找他幫忙，現(xiàn)在沒必要緊抓著他蹚這趟渾水。

“更別提還拿不到酬勞?！备ヌm克林說。

“如果我有預(yù)算，你愿意回來幫忙嗎？”

“當然，”弗蘭克林說，“到時打個電話給我就行?！?/p>

接著他們便掛上電話，雖然這次無法繼續(xù)合作，但雙方都表現(xiàn)了適度的禮貌，也保持了良好的關(guān)系。十分鐘后，另一個電話響起，是她父親打來的，而且語氣充滿關(guān)切之意。

“你不該接這件案子。”他說。

“看來我也沒什么選擇余地?！焙愓f。

“輸也可能是贏，你懂我的意思吧?！?/p>

“贏也可能是贏啊?！?/p>

“不，贏就是輸。這點你一定要搞清楚。”

“你曾經(jīng)故意輸過嗎？”她問。

他沉默片刻，然后開始探聽消息。

“杰克?李奇去找你了嗎？”他表面上這么問，其實指的是我應(yīng)該擔心什么嗎？

“他找過我了。”她保持輕描淡寫的語氣。

“他對這案子有興趣嗎？”他指的是我應(yīng)該非常擔心嗎？

“他給了我一些值得思考的信息?！?/p>

“那么，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一下呢？”他指的是拜托告訴我吧。

“我們很快就會討論到了，等時機成熟吧?！?/p>

他們繼續(xù)談了一分多鐘，約好一起吃晚餐。他又試了一次：拜托告訴我吧。但她還是沒說。接著，他們掛了電話。海倫露出微笑，她沒說謊，甚至也沒虛張聲勢，卻感覺到自己現(xiàn)在真正參與了這件案子。法律就是場競賽，而這就跟任何競賽一樣，需要打心理戰(zhàn)。

第三個電話是羅斯瑪麗?巴爾從醫(yī)院打來的。

“詹姆斯醒了，”她說，“他不用再插呼吸器，已經(jīng)脫離昏迷了?！?/p>

“他能說話嗎？”

“醫(yī)生說明天或許可以?！?/p>

“他會記得之前的事嗎？”

“醫(yī)生說有可能?！?/p>

一個鐘頭后，李奇離開了大都會飯店。他待在第一街東側(cè)，朝北走向之前在法院附近看過的非名牌用品商店區(qū)。他要買衣服，穿起來更像本地人一點，但可不是像那些施工人員的工作服，而是比他這身邁阿密衣著更低調(diào)些的裝扮。他在想下一站要去西雅圖，到那里品嘗咖啡，而他可不能穿著亮黃色襯衫在西雅圖閑逛。

他找到一家店，買了條褲子，雖然標簽上寫的是灰褐色，但他看起來是軍綠色。接著他找到一件幾乎跟褲子同色的棉絨襯衫。他又買了一套內(nèi)衣褲，還買了一雙襪子。他在試衣間換上新衣，把舊的全丟進店里的垃圾筒。這身裝扮總共花了四十塊錢，他預(yù)計要穿四天。這樣很奢侈，不過平均一天十元就能讓他不用隨身提著衣物袋，算起來還是很值得的。

他走出了飯店，往西朝著午后陽光的方向走。依現(xiàn)在的天氣，他身上的襯衫顯得太厚了，不過他可以卷起袖管，再解開上面第二顆鈕扣，這樣就行了。如果到了西雅圖，這件襯衫就很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