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一個律師用的公文包。
“我能請你吃午餐嗎?”她問。
她跟他散步往北走,回到了新建設(shè)區(qū)的邊緣地帶。只隔了一條街,這座城市就從老舊破敗的景象轉(zhuǎn)變成煥然一新的風(fēng)貌。那些陳列著吸塵袋跟洗衣機排水管,只有老主顧才會偶爾上門的老店,也變成以聚光燈賣弄展示高價時裝的新式商店。到處都是名牌的鞋子、咖啡,以及鈦合金制品。走過一小片這樣的商店后,海倫?羅汀帶他進(jìn)了一家餐館。他以前看過這種地方,也通常不會來這種地方。餐館里有白色的墻、一些外露的磚塊、機器刻制的鋁質(zhì)桌椅,還有奇怪的組合式沙拉。他們最喜歡把食材隨便混在一起,然后稱之為創(chuàng)意。
她帶著他到最后面角落一張桌子坐下,一個很有活力的侍者帶著菜單過來,海倫?羅汀點了某種加了柳橙、胡桃跟意式干酪的餐,加上一杯花茶。李奇不想看菜單,直接點了跟她一樣的餐,不過飲品則是普通的黑咖啡。
“這是我在城里最喜歡的地方?!焙愓f。
他點點頭。他相信她的話,她看起來很自在。她留著一頭長直發(fā),穿著黑色套裝,散發(fā)著年輕人的光芒。他的年紀(jì)大多了,而且跟她是不同時空的人。
“我要你解釋一件事?!彼f。
她低頭打開公文包,拿出那部舊放音機,小心放在桌面上,然后按下播放鍵。李奇聽到詹姆斯?巴爾的第一任律師說:否認(rèn)可不是聰明的舉動。接著換巴爾說話:替我找杰克?李奇。
“你已經(jīng)播過這一段了?!彼f。
“可是他為什么會說這句話?”海倫說。
“這就是你要我解釋的?”
她點點頭。
“我沒辦法?!彼f。
“從邏輯上來看,你應(yīng)該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吧?!?/p>
“我同意?!?/p>
“他會不會是沒聽懂你說的話?我是指十四年前那次?”
“我想應(yīng)該不是。我把話說得很清楚了?!?/p>
“那他為何現(xiàn)在還是要找你?”
李奇沒回答。餐點送來了,他們也立刻開動。柳橙、胡桃、意式干酪,搭配各種葉子跟萵苣,還有一瓶覆盆子醋。吃起來味道不錯,咖啡也還可以。
“從頭播給我聽吧。”他說。
她放下叉子,按了倒帶鍵。她的手沒放開,指尖輕觸著每個按鍵,就像個鋼琴家。她的手指很修長,沒戴結(jié)婚戒指,另外她涂了指甲油,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凈。她按下播放鍵,然后又拿起叉子。一開始李奇沒聽到任何聲音,因為最前面的空白段還沒轉(zhuǎn)完。接著,他聽到監(jiān)獄的聲音。有回聲,還有遠(yuǎn)處傳來的金屬碰撞聲。有個男人的呼吸聲,一扇門打開,然后有另一個人“砰”的一聲坐下。他沒聽見椅子摩擦混凝土地面的聲音,可見是固定在地上的監(jiān)獄用椅。律師開始講話。他的年紀(jì)很大,對這件事很厭煩,他根本不想來這里,他知道巴爾有罪。一開始,他先說了些廢話,但巴爾一直不回應(yīng),讓他有些挫折。后來他惱怒了:如果連你都不想幫自己,那我也幫不上忙了。兩人沉默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后巴爾開口了,他對著麥克風(fēng)說話,情緒很激動:他們抓錯人了。他又說了一次。律師還是跟之前一樣,完全不相信他,只說物證確鑿,不懂巴爾為何不認(rèn)罪。后來巴爾就要求找李奇來,還講了兩遍,而律師問他李奇是不是醫(yī)生,也問了兩遍。巴爾起身走開了。一陣敲門聲后,就什么聲音也沒有了。
海倫?羅汀按下停止鍵。
“為什么?”她問,“為什么他會說自己沒做,然后要求找一個知道他以前做過這種事的人來?”
李奇只是聳聳肩,什么也沒說。不過他從海倫的眼神中看出,她自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你知道某件事,”她說,“也許你還不知道自己知道這件事。不過這案子一定有隱情,而他認(rèn)為你能幫他?!?/p>
“這重要嗎?他都已經(jīng)昏迷了,也許永遠(yuǎn)不會醒來?!?/p>
“這很重要,他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
“我什么也不知道?!?/p>
“你確定嗎?當(dāng)時有對他做過精神評估嗎?”
“沒做到這個地步?!?/p>
“他精神失常嗎?”
“他精神很正常,百分之百正常。”
“你認(rèn)為他是瘋子嗎?”
“這很難講。為了樂趣開槍打死四個人,算是瘋子嗎?當(dāng)然是。但從法律上來看,他是瘋子嗎?我敢說他絕對不是?!?/p>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李奇,”海倫說,“就在你記憶深處,你得把線索挖出來!”
他沉默片刻。
“你親自見過物證嗎?”他問。
“我只看過簡報?!?/p>
“有多糟?”
“非常糟。毫無疑問是他干的,我們只能請求減刑,其他就沒辦法了。另外我們還要提出他的精神問題,我不能讓他們處決一個瘋子?!?/p>
“那你就等他清醒,替他做些檢查。”
“他們不會接受的。說不定他醒來后會變成傻子,而控方會說這是因為他在獄中打架受傷所致,他們會說他在犯罪當(dāng)時的精神狀況完全正常?!?/p>
“你父親是個講究公平的人嗎?”
“他是個追求勝利的人?!?/p>
“那你有受到他的遺傳嗎?”
她愣住了。
“有一點吧?!彼f。
李奇吃完沙拉,用叉子試圖叉起最后一顆胡桃,接著決定放棄,直接用手拿起來。
“你在想什么?”海倫問。
“只是個小細(xì)節(jié),”他說,“十四年前那件案子非常難辦,可用的證據(jù)少之又少,而他承認(rèn)了。這一次,所有物證似乎都指向他,但他卻否認(rèn)了?!?/p>
“這表示什么?”
“我不知道。”
“那就想想你知道的吧,”海倫說,“拜托,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得問問自己,他為什么要提起你的名字?一定有原因的!”
李奇沒說話。負(fù)責(zé)服務(wù)他們的侍者走過來,將盤子收走。李奇指著咖啡杯,侍者過來將杯子倒?jié)M。他拿起杯子,聞著咖啡散發(fā)的熱氣。
“我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海倫?羅汀對他說。
“要看有多私人。”李奇說。
“為什么你這么難找?通常像弗蘭克林這種人,一般想找誰都找得到?!?/p>
“也許他沒你想的那么厲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