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

師傅閉關(guān)了。

寺院里舉行了隆重的閉關(guān)儀式。

氣溫在一天天急劇下降。

天上開始飄起了小雪。

天地閉塞而轉(zhuǎn)入嚴(yán)寒的冬天。

我永遠(yuǎn)也沒有想到，師傅在閉關(guān)后沒過多久就出關(guān)了；出關(guān)了，他也走了，一臉的從容與安詳。我這時才從別人口中得知，師傅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得了不治之癥。

他竟然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到過自己的病情！

我感到了極大的震驚。

師傅就這樣走了，像熄滅的燈。

人在燈亮，人死燈滅。

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生生不息。

我默默地看著油燈里橙黃的酥油在供桌上無煙焚燒。

我想起了師傅給我曾經(jīng)講過的一個故事：

普化禪師在臨濟禪師座下。

有一天，他在街上向人乞求法衣的布施。

信者用上好的袈裟給他，但他又不接受人們供養(yǎng)的法衣。

有人把此事告訴了臨濟禪師，臨濟就買了一口棺材送他，普化非常歡喜地說道：

“我的衣服買回來了！”

普化立刻扛起了棺材，跑到街上大聲喊叫道：

“臨濟為我做了一件法衣，我可以穿它去死了。明天上午，我要死在東門?！?/p>

第二天，普化準(zhǔn)時扛著棺材到了東門，一看，人山人海，都想來看此一怪事。

“今天看熱鬧的人太多，不好死，”普化對大家說，“明天我去南門死！”

如此經(jīng)過三天后，由南門到西門，由西門又到北門，再也沒有人相信普化禪師的話。

“我們都被普化騙了，”很多人都這么說，“一個好端端的人，哪能說死就死？再也不要上他的當(dāng)了！”

到了第四天，普化扛了棺材到北門，一看，沒有幾個看熱鬧的人。

“你們非常有耐心，”普化高興地說，“東南西北，你們居然都不怕辛苦，那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們看了！”

說完，普化就進(jìn)入棺材，自己蓋好，了無聲息了。

我以前問過師傅怎么會有這樣的死法呢？師傅說，衣冠如棺材，身體是皮囊，禪師領(lǐng)會到精神意志的永遠(yuǎn)，如此肉身或生或死又有何關(guān)系？生死只是萬物遵循的自然規(guī)律，生命雖有長短卻沿襲同樣的軌跡，只是世人難以探明其何去何從，不能預(yù)測生命的終點。禪師只是望盡了天涯路，看到終點的站牌，適時下車而已。

看來，師傅是早就看到自己生命的終點了。

七天后，師傅要被火化。

我看著他被盤腿裝在木龕里，然后大家將木龕放進(jìn)堆滿木柴的化身窯里，僧人們帶著禪杖、引磬、鐺子、鉸子、木魚、手鼓等法器、鍵椎來到化身窯前，在磬聲中唱“楊枝凈水”，念《彌陀經(jīng)》、《往生咒》、《心經(jīng)》等，以這種“轉(zhuǎn)咒”的方法讓師傅的亡靈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我在化身窯前跪地合掌，看師傅準(zhǔn)備上路。

掌壇師舉起禪杖在窯上拍擊三下，開始為師傅說法：

“弟子寶藏，早年皈依三寶，平日持齋念佛，一切臨終，往生西方。是生耶？死耶？生亦未生，死亦未死；生死去來，靈性常存。弟子雖了足塵緣，而本來之佛性不易。經(jīng)云：諸形無常，有生有滅，生滅滅矣，寂滅為樂。即令奉請我等戒德禪納，與之轉(zhuǎn)咒。佛事已畢，謹(jǐn)遵佛制，進(jìn)行荼毗……”掌壇師說著舉起禪杖在窯門劃了一圈，高聲唱道，“噫 ！從此脫離婆婆苦，接引往生到西方。燒！”

掌壇師舉起火來。

師傅的軀殼開始在熊熊的火焰中焚化。

“愿生西方凈土中，九品蓮花為父母；花開見佛悟無生，不退菩薩為伴侶……”大家開始念起了《回向偈》。

活著，就轟轟烈烈地活；死時，就瀟瀟灑灑地死。

就這樣創(chuàng)造出最圓滿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