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嘗于酷暑之際臥北窗下,遇涼風(fēng)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雖然這位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詩人與"猶喜曾無封禪書"的林和靖詩風(fēng)差異很大,但兩人情味情懷頗有相通之處。
林和靖的不同之處又在于他的逸舉,最有名的當(dāng)然屬植梅畜鶴了。據(jù)說,林和靖不娶無子,以梅為妻,以鶴為子,遂有"梅妻鶴子"之稱。張岱《西湖夢尋》云:"(林和靖)常畜雙鶴,豢之樊中。逋每泛小艇,游湖中諸寺,有客來,童子開樊放鶴,縱入云霄,盤旋良久,逋必棹艇遄歸,蓋以鶴起為客至之驗(yàn)也。"后來,元人陳子安在孤山建放鶴亭,以為紀(jì)念。
林和靖的梅花詩獨(dú)步古今,梅花成為他揚(yáng)名于后世的重要元素。人言"和靖種梅三百六十余樹?;瓤捎^,實(shí)亦可售。每售實(shí)一樹,以供一日之需。"明人更是將林和靖種梅之事抬得很高,比如吳從先在《和靖種梅論》中說:"處士,以梅得名也,固處士之不幸。而宋事日非,已方天書造妖,朝野歡騰,君臣得意……天下脊脊多事已,處士遂潔然有孤山之志焉。今好事家,猶能指畫故事,勝談高跡云:處士有梅三百六十,尊正朔也;以三十樹畫一溝,分月令也;溝十二有畛,成一期也;居傍列二十有九,以置閏也。于是相其地脈,蒔以調(diào)護(hù)。有弱者,培之使茲強(qiáng);拂者,抑之使降。日與童子討論根本,經(jīng)理疆域。潛神于淡,得趣于幽。其見之簡冊者,則有花太平、蜂露布、風(fēng)雨約,伐蛀書。賞花賦詩,悠悠林下??诓徽劤?,耳不干絲竹,足不履戶外……快輒曰:長為圣世民,久沐湖山勝。門可衡也,石可枕也,水可漱也,花可餐也,云可邀也,琴劍可友也,他干我何與哉!于是絕意仕宦,高懸日月已。嗚呼!處士得矣,而朝廷何樂有處士也!使以其治梅者治天下,運(yùn)童子者運(yùn)百僚,佐主于太平,露布則討叛逆,約則盟僚友,書則削奸邪,朝廷有磐石之固,江山無奔涸之虞,蛀國之奴斂跡而遁,執(zhí)拗之吏望風(fēng)而解,黨錮之慘將冰消露釋,何能貽禍于不測哉!"吳從先的這段議論不知是否有所本,如其所言,林和靖倒是經(jīng)濟(jì)之才,其置梅如治天下。但依我看,林和靖雖被稱作"山中宰相",才思超邁,俊逸不群,談道有孔孟,論文及韓李,真若論干世之才,恐也非其所長。他種梅的動機(jī)只是因?yàn)閻勖罚⒁源速N補(bǔ)部分家用,不會那么復(fù)雜,天下也不會因?yàn)榱趾途傅某鎏幱惺裁醋兓?。后人以此抬高林和靖,大概也不是這位處士的愿望吧!
后世品評林和靖最多的要屬他的梅花詩。他流傳下來的《山園梅花》詩一共八首,《詠梅》詞一首。茲錄于下。其一:
眾芳搖落獨(dú)暄妍,占盡風(fēng)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其二:
吟懷長恨負(fù)芳時,為見梅花輒入詩。
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
人憐紅艷多應(yīng)俗,天與清香似有私。
堪笑邊軍亦風(fēng)味,解將聲調(diào)角中吹。
其三:
翦綃零碎點(diǎn)酥干,向背稀稠畫亦難。
日薄縱甘春至晚,霜深怯應(yīng)夜來寒。
澄鮮只共鄰僧惜,冷落猶嫌俗客看。
憶著江南舊行路,酒旗斜拂墮吟鞍。
其四:
數(shù)年閑作園林主,未有新詩到小梅。
摘索又開三兩朵,團(tuán)■空繞百千回。
荒鄰獨(dú)映山初盡,晚景相禁雪欲來。
寄語清香少愁結(jié),為君吟罷一銜杯。
其五:
小園煙景正凄迷,陣陣寒香壓麝臍。
湖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
畫名空向閑時看,詩客休征故事題。
慚愧黃鸝與蝴蝶,只知春色在桃溪。
其六:
幾回山腳又江頭,繞著瑤芳看不休。
一味清新無我愛,十分孤靜與伊愁。
任教月老須微見,卻為春寒得少留。
終共公言數(shù)來者,海棠端的免包羞。
其七:
宿靄相黏凍雪殘,一枝深映竹叢寒。
不辭日日旁邊立,長愿年年末上看。
蕊訝粉綃裁太碎,蒂疑紅蠟綴初干。
香蒭獨(dú)酌聊為壽,從此群芳興亦闌。
其八:
孤根何事在柴荊,村色仍將臘候并。
橫隔片煙爭向靜,半黏殘雪不勝清。
等閑題詠誰為愧,仔細(xì)相看似有情。
搔首壽陽千載后,可堪青草雜芳英。
《霜天曉角·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