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那年我被關進格倫維尤少管所幾個月以后,媽媽被允許來探監(jiān)。
她看起來一下子老了二十歲。我告訴她,她看起來很好。她說簡直不敢相信我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有這么大的變化。我變得很強壯,變成了一個男人,我甚至看起來還像是刮過了胡子,怎么可能呢?
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坐在訪問者休息室的模壓橙色塑料椅子上,一起看墻上的電視。她哭得很傷心,我很安靜。
“媽媽,”她離開的時候我說,“我不想你再到這里來了?!?/p>
她看上去垂頭喪氣:“為什么不?”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在這里,像現(xiàn)在這樣。而我也不想讓你想起我為什么到這里來。還有一年左右我就出去了,那時我會回家?!?/p>
她說她理解,雖然我不覺得她真的理解。一個月以后,她中風死了。
四十五
有屏風的門廊很冷,涼風習習。這里有種獨特的、令人愉快的氣味,那種家具發(fā)霉的氣味,混合著海風,還有洗地板的肥皂味。這個地方顯然不經(jīng)常使用。
“去我的辦公室談?!北R梭說著脫下軍事背心,戴上一頂白色棒球帽,前面印著“戴托納500汽車2004冠軍杯”,一個數(shù)字8印在側面。
明亮皎潔的月光,銀色的光芒透過紗門照射進來。天空閃爍著無數(shù)的星星。
他指了指一個看起來很舒服的軟墊椅子。我發(fā)現(xiàn)當我坐下時,他已經(jīng)坐在了另一張搖搖椅上。我們本來可以像兩個老朋友一樣,聊著輕松的話題,喝著啤酒,回憶著過去。
只是他灰白色的眼睛里沒有感情,而且寒冷,讓人覺得可怕,有令人惴惴不安的感覺,也許這是一雙不愛與人交往的眼睛。有些人能感覺到別人察覺不到的東西。我以前見過這樣的眼睛,在格倫維尤少管所,那是一個能夠做任何事情的男人,因為他不受任何約束。
我的胃冷得縮成一團。
“你不想告訴我你在那里做了什么嗎?”他說。
“我在幫忙做事?!?/p>
“幫誰?”
“我在幫我們首席執(zhí)行官傳話。”
“什么話?” “告訴那些人要合作,不要惹麻煩。按照你說的做,那樣我們才可以活著離開這里。”
“她讓你走過去告訴他們這些?”
“她更喜歡用電子郵件告訴,但是現(xiàn)在好像行不通?!?/p>
他沉默了。我能聽到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還有蟋蟀節(jié)奏平緩的叫聲。
“她為什么讓你去?”
“沒有別人像我這么瘋狂?!?/p>
“嗯,你有種,我得承認這個。我覺得你是外面那些人里唯一一個有種的?!?/p>
“不過沒什么腦子,我猜?!?/p>
“所以,如果我問丹齊格和格羅根你跟他們說了什么,他們會告訴我同樣的話?”
我脖子后面的汗毛豎了起來?!澳愫苌瞄L記名字???” “我只是喜歡有備而來?!?/p>
我點點頭:“很不錯,你計劃這件事有多久了?”
我注意到他的肢體語言有些變化,周圍的溫度驟然變冷。我的估算出錯了。
“你我之間會有麻煩嗎?”他說。
“我只想回家?!?/p>
“那么,就不要逞英雄。”
“為了那些人逞英雄?”我說,“我甚至不喜歡他們?!?/p>
他笑了,伸了伸腿,打著哈欠。
我指指他的帽子說:“我看過那場比賽?!?/p>
他茫然地看著我。
“小戴爾參加了那場比賽,對吧?”
“???”他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他戴著一個全美汽車比賽協(xié)會的帽子。
“小戴爾·恩哈特?!蔽艺f。
他點點頭,轉身走了,目不斜視。
“小戴爾領先托尼不到一秒鐘沖過終點線,”我說,“我記得那場比賽。七八輛車撞到一起。邁克·沃特里普的車至少翻滾了三圈。”
他很快地斜了我一眼:“伙計,當時我也在場?!?/p>
“你開玩笑?!?/p>
“小戴爾的父親三年前死在那里的時候,我也在?!?/p>
我搖搖頭:“瘋狂的運動。我覺得很多人就是為了看撞車才去的。看到別人死了,他們就會覺得自己很幸運?!?/p>
他看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好像不知道我是什么做的。那些狂妄自大、有錢的公司高管會喜歡賽車嗎?好像不是。我想我假裝喜歡賽車,還是裝得很像的。
“再也沒有以前的好時光了,”他說,“以前的全美汽車賽就像是碰碰車聚會。賽車手以前都開得很猛,簡直就是撞車比賽,還老是撞了就跑?!?/p>
“這讓我想起電影里的那句話,”我說,“擠你沒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