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灝禮貌的與之握手,流年站在二人中間:“方主任應該認識程灝吧,他是倪繼的朋友?!?/p>
“嗯,對,難怪眼熟?!?/p>
他們站在走廊里沒有聊幾句,因為徐景平打電話來問流年是否到家。
流年不善撒謊,只好老老實實說她和程灝在外面吃加餐。徐景平大笑,轉而讓程灝接電話,玩笑說一定要在十點前送她回家。
電話的隔音不是很好,饒是方梓言刻意不去聽也還是聽到了內容。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真的是關系匪淺了。他略微點點頭以示告辭,身影沒入走廊深處。
整個回程程灝都很安靜,流年百無聊賴打開CD,意外竟是無比熟悉的前奏,王菲的《流年》,和她的名字絲毫不差。
程灝顯然也被這突發(fā)狀況刺激到了,按下一首,努力想緩和氣氛:“我平時不大聽歌的,這碟,大概放在這里好久了?!?/p>
他大概忘記自己一個月前剛換的車,而且流年剛剛看到曲目表上寫的是單曲循環(huán)方式的英文縮寫。
但她沒有揭穿,隨便他好了。
這種心虛的情緒致使他醞釀了一晚的“你不請我上去坐坐”說不出口,流年在小區(qū)大門前下車,程灝立馬掉頭飛馳而走,馬力加的太足,濺起一地水花,全落在不巧經過的大媽身上。
流年看著破口大罵的大媽和絕塵而去的車偷偷笑,程灝的幼稚本性重出江湖,像極了以前那個偷親過她就跑的少年。
程灝悔悟過來已經快到家門口了,扼腕啊扼腕,他們今天在那么友好的氣氛下相處了這么久,他怎么就不懂得得寸進尺呢?
漆黑的窗口映出萬家燈火,站在高處,不勝清冷。流年換上了保暖的毛衣,開足窗戶,風呼啦啦地灌了進來,吹過她的四肢百骸,撩起前額的劉海。
玻璃上清楚的透著她的影子。還是年輕的臉龐,纖弱姣好的身材,看不出她的過去,也看不出未來。
永遠都只是她一個人,在孤火獨明的夜里,害怕得瑟瑟發(fā)抖。原來習慣了寂寞,重回繁華也是需要勇氣的。但是在繁華中也只能獨享寂寞,這一輩子,她還能依靠誰。
她的影子上有點點星光,照亮了她的臉。疾風又過,劉海凌亂飛舞,頃刻又垂回眼角。但只需一瞬,她也能看清那道丑陋的傷口,雖然愈合,可是疤痕不淺。只要稍稍注意,就會發(fā)覺。
不是沒有想過用高科技去除,肉色的疤,換做誰會喜歡它停在自己臉上。
每每想到它的由來,流年總是要強壓心中的恐懼。
這個疤痕,是在她最愛的外婆的葬禮上,留下來的。
它就如同那天墻上巨大的“奠”字,如同暗紅的棺木,明晃晃的燭火,和一片慘白的靈堂。
其實那圓鈍的桌角磕在腦門上的第一感覺不是疼,而是鋪天蓋地的眩暈。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將所有疼痛的感覺都集中在了下腹,腰幾乎要斷掉,痛楚尖銳,又漲又悶,堵得她心口一陣作嘔。
直到溫熱滑膩的血沖下來流進眼睛里,漫過鼻子滑進嘴里,她的舌尖嘗到濃重的腥澀味,流年才察覺了額上的傷口。她的手輕輕觸了上去,皮肉外翻,她甚至可以摸到骨頭。那就是一個洞,若是她的所有痛苦回憶可以從那個洞口流出來的話,那該多好。
電視劇中的人發(fā)生這種事,多半就是失憶,或是變成植物人,深情的男女主角不離不棄,然后HAPPYENDING。可是她從反反復復的昏迷沉睡中醒來,還是可以迅速回想起一切種種。
拆線的那天流年嚇得不敢照鏡子,因為她的手指劃過傷處,觸感太明顯,沒有細膩平滑,只有可怕的凹凸感。
徐景平摸著她的疤輕松地玩笑:“一點也不難看,這就像一只蝴蝶,停在你臉上不肯走罷了?!?/p>
流年但愿那確是一只蝴蝶,可它偏偏只是只毛毛蟲,張牙舞爪地霸占著她心里的缺口,堵得死死的,不讓回憶外流。
像歌詞中寫的,有生之年狹路相逢,果然終究無法幸免?;蛟S這首歌就是她的咒。所以她向來不愛聽。
可是程灝的車上卻反復放著這一首歌,若沒有特別的含義,他無需心虛。所以流年鬼使神差地在客廳里放這一曲,毫無疑問再次心浮氣躁,聽不下去。曲調回環(huán),飄在偌大的客廳中央。
還有一語成讖的歌詞。所謂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正如她和程灝的過往,煙花雖美雖絢爛,可只有一瞬,美到極致后,轉眼成灰,零星灑落。
歌只唱了一半,流年“啪”的一聲關上CD,盡可能避開存在陰影的地方,繞進廚房。
文火煮著花茶咕嚕咕嚕冒泡,流年靠在光潔的流理臺邊,感覺累,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她和程灝就是唱了一半的歌,沒有后來。
流年慶幸自己早早認清事實,她愿意和程灝和平相處,既然遇見,以后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