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我在重慶的親戚都是最普通的勞動人民,文化程度都不高,但都同樣憨厚善良、熱情好客。他們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姨婆一家,我童年歡樂的記憶有很多都出自她家。長大以后我才知道,這個姨婆不是外婆的親妹妹,她們是在抗戰(zhàn)期間逃難的路上認識并結(jié)為姐妹的,但她們一輩子比親姐妹都親。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甚至比有血緣關(guān)系的還好。
那是特別可愛而且有意思的一家人—他們家也是“母系氏族”。姨婆在印刷廠工作,是個整天樂呵呵的胖老太太,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她嘴里永遠都有說不完的俏皮話,她的語言似乎與生俱來地帶有勞動人民草根式的幽默。她的那些話如果寫出來一點兒也不好笑,但通過她的嘴,用她特有的方言和腔調(diào)說出來,就特別好笑,特別有感染力。我外公外婆的話不多,更缺乏幽默感,相比之下我姨婆是個話癆。逢年過節(jié)去他們家,從一進門開始,她就說個不停,一屋子人都被她感染了,笑個不停。
我叫姨婆的兒子“舅舅”,他和我媽一塊兒長大的,一輩子都在供電局抄電表。打我記事兒開始就沒聽這個舅舅講過幾句話,偏偏我舅媽也是個話癆,也沒什么文化,跟姨婆還特別能講到一塊兒去。她們是我這輩子見過的關(guān)系最好的婆媳。舅舅、舅媽生了一兒一女,分別是我表哥、表妹。表哥話也不多,表妹又是挺能說的人—說他們家是母系氏族真一點兒不夸張,他們家的話都讓女人說了。
后來我回重慶也常到舅舅家吃飯。他愛喝酒,也能喝,他喝的酒很便宜,經(jīng)常是幾塊錢一桶的散裝高粱酒。我和舅舅喝酒的時候,就聽舅媽、表妹一直不停地說,問這問那,他們家、我們家的事兒輪流說。舅舅在邊上默默地坐著,隔個兩分鐘就端起杯子沖我說“喝一個”,一斤酒喝到底兒了,他從頭到尾基本上只有這么一句話。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還有我媽在重慶電臺最要好的同事黃阿姨。她是電臺的資料員,前幾年她去世了。我記得當(dāng)時我媽接到黃阿姨女兒報喪的電話時,我正好在吃飯,看到我媽拿著電話聽了沒有兩分鐘突然放聲大哭。
我小時候逢年過節(jié)有一半時間在姨婆家,另一半就在這個黃阿姨家。我從幼兒園放學(xué)回家只要媽媽不在,去的就是黃阿姨家。前面說到的,我媽和同事整夜聊天,基本上都是在黃阿姨家。黃阿姨家也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小勇,女兒叫小輝(多么樸素的名字),我們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后來我媽去西安了,我在重慶,只要放暑假,黃阿姨都到外婆那里把我接到她家住一陣子,每年如此。
黃阿姨話不太多,也做得一手好菜,非常賢惠,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姨媽。她老公姓陳,長相酷似朱時茂,也不怎么說話,我一直叫他陳叔叔。陳叔叔是原重慶紅巖電視機廠的總工程師,我人生中第一次看電視,就是在他們家?!拔母铩逼陂g上上下下都在搞運動,陳叔叔卻在家里攢零件,省吃儉用,自己組裝了一臺電視機,九英寸的。在當(dāng)時電視機是高科技的玩意兒,放電視的時候一個院子里的鄰居都聚在一起看,家里坐不下那么多人,就把電視機拿到院子里放,電線得拖得老長。黃阿姨家的院子里還有一棵黃桷樹,大人們在院子里站著坐著看電視,我們這些小孩兒就爬到樹上看電視。那個時候電視節(jié)目一天就播兩個小時,就跟看電影一樣。
現(xiàn)在我回重慶去,就看望兩家人,一個是舅舅,一個就是黃阿姨的兒女。在我看來,黃阿姨家姐弟兩個,就跟我的兄弟姐妹一樣,是一家人。他們帶給了我童年最為快樂和幸福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