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沉醉不知歸路 

北京的腔調 作者:胡赳赳


生日那天,去了瘦谷的追思會。他躺在那里,接受我們的 鞠躬和獻花。他面容堅毅而整肅,我想這是身軀發(fā)僵、發(fā)冷 的結果。他上次躺在我面前,還略帶醉意,形跡灑脫,倚在 建外S O H O 一家藏吧的沙發(fā)上,我倆等因過量飲酒的程益中醒 來。其他人都散了,楊斌、老愚、李多鈺、外圍,在川碼頭聚 會后一一散去--瘦谷升職當副總,一直欠幾個朋友一頓飯沒 請--當時他也踉蹌回家。程益中下電梯取車時,我看他酒 意上臉,眼皮沉重,若開車必危險,一把將他從電梯間抓出來, 拉到旁邊藏吧小坐。聽說我們還在建外,因醉而歸不去,瘦谷 就又從附近家中趕了過來。半醉人陪全醉人。藏吧二樓,香氣 裊繞,音樂似有似無,濃茶三杯,一人直坐,一人半躺,一人 全臥,哪里想到,這竟是與瘦谷兄在此岸最后的歡度。

卞之琳詩:“獨醒者放下屠刀為你祝?!?,我為你祝福,正 如八寶山竹廳內門楣上“虛懷若谷,西行大安”的電子牌所書。

我就是那一屠,在夜深人靜下班回家時,沒有人能制止我生出 一屠晚歸的無來由的悲涼,“擔中肉盡,止有剩骨”。

白天上班路上,每當抬眼看到現(xiàn)代城對面不斷增高、日趨 金碧恢宏的金地大廈時,就想:我在那兒有兄弟呢。這正是瘦 谷所在金地集團北京公司的項目。我不免滋生出驕傲,仿佛那 項目亦與我有關。

每次金地企業(yè)有活動,瘦谷總是邀請我去,不為發(fā)稿,只 為給我一個紅包。我不為發(fā)稿,不為紅包,每次都興沖沖而去, 只為給他長臉。我與他,大約都是能世俗到人情練達的地步, 一起嘲弄人生的傷感,用手機交流黃段子,在K T V 買醉,招另 外的朋友來埋單。有一次,忘了什么原因,該我請客,索南嘉 提議法國大餐,瘦谷則推薦了一家他認為非常不錯的大排檔。

后來看索南嘉博客才了然于心,瘦谷的推薦是為我省錢。在塵 土飛揚的北京CBD 某大街邊,我們喝啤酒吃燒烤,笑談之下, 塵世間的恩怨繁蕪,只變成胸中待澆灌的塊壘,一趟趟的如廁, 變成尿線還給這個世界。

與瘦谷交朋友,是個慢熱的過程,他交朋友,看似隨意, 實則眼界是高的。這大概是京城文人的通病。朋友的資格,需 拿文章來換,拿氣度來換。我能察覺,最初與他的交往,是恍 淡而邊緣的,直到與他之間有了許多共通的朋友,這交往才漸 漸密切起來。他的詩與文,總是低調處理,不太張羅發(fā)表與 傳播。在不具功利的寫作上,他做得堪稱模范,但也由此, 使他的文思、才具與那些篇什,估值上明顯偏低了。而好處就是, 做一個閑散文人,滋養(yǎng)心性,詩酒人生,朋輩如云,F(xiàn)ANS 成堆, 倒也如那一代代在京城蟄伏下來的名士:把傳奇留給別人,把 風流留給自己。

現(xiàn)在算應該是前年了吧,外地的畫家朋友來京,要去走訪 宋莊。我求助瘦谷,因為他太太陳魚就是很優(yōu)秀的畫家和詩人, 駐扎在那里。他二話不說,扔下手邊事務,當天下午就帶我們 去宋莊,與陳魚一起,把宋莊游了個遍。當晚,一大桌子的青 年藝術家,在前哨畫廊的餐廳里,喝出了江湖交情與滋味。

我對江湖隱隱有拒意,不想讓身上的江湖味兒太濃,過多 占用讀書與寫作的時間。但可怕的時間之敵總是使你的朋友們 悄悄倒下,你會發(fā)現(xiàn)讀書與寫作,實在不比那些充滿情懷與才 思的肉身更具意義。我決定用這篇文章終結我對瘦谷離去的悲 傷,他溫和的笑臉一定在閃著光,在天堂里的大排檔占好座, 準備好美酒、美食與美女,等我去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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