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斯將車速降到每小時五英里。行駛到山腳下的時候,他踩著剎車向前開——這是他自創(chuàng)的泥地滑行技術(shù)。車輪有些打滑,他就勢拐彎,然后停車。他拿起放在座椅上的牛仔帽,下了車,關(guān)上車門,走進樹林,沿山坡下行。地上鋪著厚厚的落葉,濕漉漉的。塞拉斯險些滑倒,他隨手抓住藤條,搖落一大片水珠,淋濕了自己。山坡陡峭,但山下的風(fēng)景很美。除了松樹,他不認(rèn)識其他樹種。剛下過雨,樹干顏色更暗,地上長著蘑菇或苔蘚。越往下走,空氣越?jīng)?。到了山腳,塞拉斯拍了拍肩膀,將帽子翻過來倒掉水珠和落葉。在他身后,是那座熱帶小山,散發(fā)著雨水和蟲子的味道。樹葉上掛著水珠,空氣中充滿了能量,仿佛被閃電賜予了力量。松鼠在空地上躥來躥去,躲避著啄木鳥的圈套,印第安母雞在樹林里叫著。
他沿著水邊前行,驚得青蛙紛紛從香蒲和蘆葦里跳出來。塞拉斯覺得,凱因河就像塊沼澤地。河水幾乎不流動,青蛙掠過、潭底冒泡或者魚兒浮上來的時候,安靜的黑潭才略有動靜。水面漂浮著落葉、枯枝、酒瓶和廢棄物,湊成一個漂浮的垃圾堆。塞拉斯不明白,究竟是誰大老遠(yuǎn)的到這里來扔垃圾。他舉起手來扇著涼風(fēng),成群的飛蟲在樹枝高處飛來飛去,好像迷你玩具飛機擺成的矩陣。塞拉斯想,沒準(zhǔn)兒就是只野貓,跑到河邊,然后死了。動物和人都有受傷后拼命尋找水源的本能。
塞拉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已經(jīng)去世八年了。那時候,他和母親住在狩獵的小木屋里,周圍的土地歸白人所有。木屋不通水電,更沒有燃?xì)?。他們住進小屋一周左右,有只獨耳貓出現(xiàn)在門廊上,陰囊有核桃那么大。當(dāng)時天剛黑,他和母親把貓趕走了。第二天清早,他們發(fā)現(xiàn),小貓又回來了,躺在臺階上,爪子里有只掙扎的老鼠。母親說:“天啊,它在展示本領(lǐng),以求收養(yǎng)?!庇谑?,他們收養(yǎng)了小貓,它溜到了母親床上,母親說正好可以暖腳。幾個月后,他們搬出小木屋,小貓也跟著他們搬進新家。本以為小貓可以活很多年,一直陪伴他們,但是有一天,它不見了。那時候,塞拉斯正準(zhǔn)備離家,去牛津開始大學(xué)四年級的生活,并沒有留意。等到他發(fā)覺問起母親時,母親說貓兒已經(jīng)失蹤快一個月了。
“它去哪里了?”
“走了,親愛的?!蹦赣H說。
“走了?”
母親頭戴發(fā)網(wǎng),正在水池邊洗衣服。她說:“貓兒死了,塞拉斯。當(dāng)小動物的生命行將結(jié)束時,它會自己離開,去等死?!?/p>
塞拉斯往前走,發(fā)現(xiàn)旁邊的灌木叢不那么稠密了,空氣也更加悶熱潮濕。然后,樹蔭不見了,敞開的樹枝迎向灰白的天空,眼前是紅花花的木頭、熱騰騰的毒菌、一群群的飛蟲、濕漉漉的樹葉和亮晶晶的蛛網(wǎng)。塞拉斯聽到耳邊有蚊子嗡嗡飛,伸手一拍,蚊子就變成甜兮兮的腐尸。他加快步伐,鞋子上沾滿了落葉。
五十碼開外處,有東西俯沖過來。他停住,迅速做出側(cè)投姿勢,腳下泥土微微顫動。但是,那東西卻轉(zhuǎn)了方向,飛向空中。塞拉斯看清了,原來是一只禿鷹。遠(yuǎn)處,還有更多禿鷹,有的在水面盤旋,有的在岸邊徘徊。
越靠近沼澤地,氣味越難聞。成群結(jié)隊的禿鷹圍在附近,它們就像吃了類固醇的烏鴉,脖子和腦袋光禿禿的,紅臉,長有公雞般的腫塊,爪子上長滿鱗片物,鷹鉤嘴。
塞拉斯邊走邊用手扇風(fēng)乘涼,他心里盤算著,決定不開槍殺禿鷹。兩年前,夏博頒布了法令。從那以后,他就只對著靶子練槍。其實,塞拉斯從未開槍實戰(zhàn),連木樁上的烏龜也沒打過。
又一只禿鷹從岸邊飛起,點著沼澤,劃開它自己的倒影,落在樹干上,來回倒著爪子。塞拉斯記起,拉里·奧特曾經(jīng)說過,被禿鷹占領(lǐng)并作為棲息地的大樹必死無疑。塞拉斯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深吸了口氣,繼續(xù)向前。大樹枝遮擋著去路,他低頭躲過一根矮藤,提防著草叢里的蛇?!伴L著棉花嘴的莫卡辛鞋”①[①?Cottonmouth-moccasins,北美印第安人穿的一種無后跟軟皮平底鞋。],母親總是這樣形容蛇?!皻埲痰睦蠔|西,” 她說,“身體像黑人的手臂一樣黝黑健碩,但嘴巴卻像黑人兄弟采的棉花一樣慘白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