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革命造反派召開17萬人大會批斗《青春之歌》時,小胖帶著母親四處躲藏。后來左派郭開找到文聯(lián),那天正好小胖陪母親到文聯(lián)看大字報,在文聯(lián)的走廊里,迎面碰見郭開。她一把拉住母親,左轉右轉,迅速脫離了險境。
她對報上點了名的大黑幫也敢同情。一次批斗完吳晗,把他押到一邊。小胖自己買了面包,又弄了碗水,送給吳晗,什么話也沒說?;貋砗螅谷桓嬖V同學:我看吳晗挨斗挺可憐的,給了他點吃的,不管是誰都要按政策對待。
在外語學院,她屬于保陳毅那一派的。當批斗陳毅,對他推推搡搡時,小胖和一些擁護陳毅的同學就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
她確實善良。誰處境不好,她同情誰。
1968年12月,小胖去唐山軍墾414部隊農場勞動鍛煉。正碰上那里搞清理階級隊伍,她開始挨整。有人說她有三反言行(對現(xiàn)實不滿,替白楊傳遞翻案信),生活作風不好,思想頹廢,她的精神很緊張,寢食難安,面黃肌瘦。一度臉不洗,牙不刷,整天發(fā)呆。數(shù)次給母親寫信求救,言詞懇切,很是可憐。但父母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去唐山幫她?
因為是老保兒,她和丈夫給分到了徐州的一個小地方教書。她不甘心在那里,就通過假離婚,1972年調回北京,到石景山區(qū)金頂山中學教外語。
之后,小胖又對人宣布,她是真離婚。為讓對方同意辦手續(xù),才說是假離婚。因為兩人結婚后,很快就產生矛盾。一吵架,丈夫就打她,有時打得相當厲害。
她說話坦率又尖刻。上高中時,曾當面質問母親,你就知道打扮自己,給自己買那么多好衣服,為什么不給我買一件?
我平日對母親也有意見,卻不敢向母親提出來。在這一點上我很虛偽。而小胖卻真實坦白,表里如一。
對母親使用那個男秘書,她很有看法,曾公開說:我媽找了個面首。兩人的關系絕對不一般。大白天拉上窗簾,關上門互相打雞血,這正常嗎?
對此,母親當然氣憤得要命,說小胖四處給她造謠,誣蔑她。
但她又疼愛小胖,離不開小胖,因為小胖是她對付父親的一個重要力量。
三十多年過后,我才知道在我率人抄家之后,盡管我綁了她,小胖還替我說過話。她對人講:這事父母也有責任,平時對小波太不關心,太冷淡。
她只埋怨我在捆綁她時,把她胳膊弄疼了。
我被打成反革命之后,社會上流傳我是個窮兇極惡,“殺父弒母”的家伙。小胖卻認為我打砸搶父母,是家里對我不公平所致。當我在內蒙古過著孤獨恥辱的被專政生活時,也只有小胖,突然給我來了一封信,明確向我表示這么處理不對,支持我向上面申訴。我深受感動。要知道,我平時瞧不起她,跟她很少說話,從沒幫過她什么忙,文革中還綁過她,勒過她,給她嘴里堵過一團臭襪子?。?/p>
茫茫草原上,我第一次感到了小胖姐的手足之情。
寫到這兒,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文革前,我為討父母的歡心也曾積極向他們討好。比如主動掃院子、倒垃圾、賣力地給父母擦地等。
記得有一天,小胖若有所思地對我說:你別那么討好他們,沒用,要有點尊嚴。簡短兩句話,像一道電擊,給我留下永生難忘的印象。她這么說,看似隨便,卻給了我重重一擊,讓我知道了爭寵的可悲可憐。以后,我再也不討好父母了。我覺得小胖就是一個良心的眼睛,她在看著我。
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影響了我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