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辛亥革命的成功,最主要的功勞是清政府。本來自1903年開始的新政,雖然行進艱難,但還是有成效的。尤其是清政府宣布預(yù)備立憲,讓朝野溫和的改革派(立憲派)和地方實力派(這兩者有難解難分的關(guān)系)很是歡欣鼓舞,以為不僅可以穩(wěn)步推進改革,而且可以正當?shù)胤窒頇?quán)力。然而,在這個過程中,1908年光緒和西太后相繼死去,朝政中樞由一班滿族少年親貴所控制,這些少不更事的紈绔子弟,上臺伊始就做了兩件大事,正是這兩件事斷送了清朝的性命。這兩件事,一是將散在漢人官僚手里的權(quán)力,收到滿人手里,改變自同光中興以來漢重滿輕的權(quán)力格局;二是將地方的權(quán)力收歸中央,改變外重內(nèi)輕的政治格局。具體表現(xiàn)為將袁世凱趕出朝廷,成立滿人皇族內(nèi)閣,以及收回地方的路礦權(quán)(包括激起四川保路運動的收回四川鐵路修建權(quán)的行為)。
驅(qū)逐袁世凱,以往的史學(xué)家往往沿襲晚清筆記的說法,以為純屬攝政王載灃為自己的哥哥光緒的復(fù)仇之舉,其實未必。如果載灃真的有心為哥哥報仇,何不在西太后的安葬問題上做點文章?不至于鞭尸,但削減規(guī)模總是可以的。如果載灃這樣做了,政治上肯定得分。光緒的最大政敵其實是那個老太婆,正是她讓光緒過了10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不到40歲就飲恨黃泉,居然死在70多歲的西太后前面。袁世凱戊戌是否告密,是個沒有檔案確證的事情,何以見得光緒就真的恨死了袁世凱(野史上的話,怎見得句句是真理)?載灃拿袁世凱開刀,其實無非是看上了他手中的軍政大權(quán),必將之奪到滿人自己手里而已。原來都認為是袁世凱死黨的慶親王奕劻,之所以沒有從中特別地作梗,而且后來得以貴為皇族內(nèi)閣總理大臣,顯然也有滿人遵行滿人政治的邏輯。無疑,這是這些滿人少年親貴們所犯的最大錯誤之一。當時中外公論,張之洞和袁世凱并為晚清中國最重要的政治人物,張之洞行將就木,而袁世凱年富力強,批評他不學(xué)也罷,好玩權(quán)術(shù)也罷,但畢竟人家還有術(shù),而且也有人望。驅(qū)逐袁世凱,而且找不出任何像樣的理由,硬說人家有“足疾”,強令回家“養(yǎng)疴”,不僅難以服人,寒了一大批漢人官僚的心(雖然袁的政敵感到快意,但其中也不乏狐悲兔死之感),而且導(dǎo)致中樞失去了重心。年輕的時候讀《三國演義》,讀到袁紹兄弟組織討董卓聯(lián)盟,由于袁家兄弟處事不公,先是孫堅走了,金圣嘆批道:走了一個有用的人。接著曹操也走了,金圣嘆又批道:又走了一個有用的人。晚清此時的局面大體類似,袁世凱走了,張之洞不久也死了,一干滿人親貴完全掌控了中樞,權(quán)力是收回了,但局面卻不可收拾了。
至于皇族內(nèi)閣,則傷了更多的人,立憲派的一腔熱血,被劈頭澆了整整一大桶涼水,涼到底了,不僅是粉碎、而且是羞辱了他們立憲的期盼。至于收回路礦權(quán),更是將連立憲理想都沒有的地方實力派一并傷掉了。在晚清這種動蕩的局面下,這樣的政策大手筆,只有滿人親貴得到了利益,而其他所有的集團和階層,統(tǒng)統(tǒng)虧本。滿人集團想不眾叛親離,亦不可得矣。辛亥年革命黨廣州起義的時候,一來皇族內(nèi)閣還沒有成立,收回權(quán)力的政策也沒有特別明確地施行,二來廣州當家的還是漢人的能吏張鳴岐和李準,所以撐住了。而到了10月,一來政策效果開始彰顯,二來又趕上瑞澂這個草包,聞警即逃,結(jié)果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