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如約發(fā)出了邀請,說是要在一家叫"舢板"的海鮮館聚會。我去的時候,就叮囑自己,一定不跟他們提趙楚的名字,談話中間別人說起他來,我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呷著酒,根本不答腔,好像對他們紛紛議論的那個人一無所知。
從他們言來語去當中,我知道在坐的各位,無一幸免地都飽受過趙楚的精神折磨,他們說他是騙子。原來,趙楚是搞藥品傳銷的,后來又推銷化妝品,折騰保險則是這兩年的事。無論他做什么,總是打親戚朋友的主意,看來,我只是他千千萬萬個受害者中的一個,我心里反倒平衡了。
這樣的同學會跟我事先估計的一樣,都是由一兩位所謂事業(yè)有成的同學做東道,熱心張羅,而徐克其實只不過是個傳令兵而已,現(xiàn)在他就坐在我的對面,蔫溜溜地喝酒吃菜。
這次的東道正是已經(jīng)當了廠長的劉海,很有一種躊躇滿志的架勢,況且席間他的初戀情人也在,他更是豪情萬丈。像個領袖人物似的指點江山,差不多把所有的老同學都褒貶一個夠,就他一個是當代英雄。我雖然反感他,但是看在這頓飯是他埋單的面子上,就盡可能地保持沉默,給他一個耳朵就是了。
"喂,萬喜良,聽說你開了一家書店。"劉海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問了一句。
我趕緊說:"開了一家小書店,賣舊書。"
"開書店有什么出息,還不如開一家服裝店呢,到時候我從廠子里隨便給你點兒業(yè)務,就夠你吃上一年半載的。"他的嗓門很大,屬于男高音的那種。
我說:"對,你說得沒錯,開服裝店絕對比開書店有錢賺,可是--"話到半截,我不想再說了。
"可是什么,你說,你說呀?"劉海非要追問不可。
在他的逼迫之下,我不能不說了:"可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的事情我做不來。"
劉海好像迎面挨了一巴掌似的,一下子蹦起來。"掙錢你不喜歡,你還喜歡什么?"他的那個初戀情人也跟著說,"就是嘛。"我記得,從初二開始劉海就給她遞紙條,她都退了回來,還讓劉海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最終嫁給了一位老師。現(xiàn)在似乎跟劉海相處得不錯,剛才他們倆還喝交杯酒來著。
"與其說我喜歡開書店,倒不如說是我喜歡書店的那種情調(diào)。"怕惹劉海惱怒,所以,我的臉上盡量不帶任何表情,語氣也平和得不能再平和了。
徐克和別的幾個同學都過來碰杯,似乎是想緩解一下緊張的空氣。劉海推開他們,不無嘲諷地對我說,"你知道你有多大了嗎?你已經(jīng)不是十八九歲的毛頭小伙子了,還一味地講浪漫講情調(diào)講那些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幼稚!"
我不動聲色地說:"有的人一輩子都渴望生活在浪漫里,不幸得很,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啊呸,"劉海顯然是暴跳如雷了,臉色鐵青,他彎著食指使勁兒敲著桌角說,"你要是我的員工,我早把你開除了,我不需要不腳踏實地的人!"
"對不起,這種可能微乎其微,我永遠都不會去給你做員工。"我故意這么說,其實我對他的反感越來越強烈,強烈得幾乎難以抑制了。
周圍的同學都忐忑不安,唯恐事態(tài)擴大,有人甚至把我們拉開,拉開相當一段距離。劉海大概是在面前這些人當中頤指氣使慣了,此時此刻,他緊皺著眉頭,嘴里除了說"幼稚,太幼稚了",再也沒別的話了,看來,真把他氣壞了。
我對這樣的同學聚會徹底沒了興趣,就像有的書,只需翻那么兩三頁,就知道里邊的貨色了,該把它丟在書架上或者干脆扔到垃圾箱里去,不必再看。于是,我對劉海說:"中國有個成語你知道吧,人各有志。算了,這么吵下去那才真叫幼稚呢。"
我真想馬上離開這里,離開這些人,到一個空氣流通的地方安靜一會兒。
可是,我不能走,傷害這么多老同學的感情,是我不情愿的。我只好拿出一種姿態(tài),和藹地端起酒杯跟劉海碰一下,干掉,劉海說了句"不吵就不吵吧",然后也悻悻地把他的酒喝了。
徐克他們這才如釋重負般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