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緩和氣氛,我開玩笑似的提起我寄給他的驗孕紙,問他結(jié)果如何,他說,脫靶了,根本沒中目標(biāo),純粹是虛驚一場。說起風(fēng)流韻事來,他精神多了,眼睛如螢火蟲一般的閃閃爍爍的。
很自然,我們會談到柳彬以后的打算,他說他疲倦了,疲倦了那種腦袋別在褲腰帶的冒險生涯,他想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過一過安穩(wěn)的日子,如果可能他愿意跟老婆復(fù)婚,盡情享受三口之家的天倫之樂。他的孩子已經(jīng)九歲了。
"你真的不再出去招搖了?"我問。
"真的,絕對真的。"他說。
"我還是他媽的不太信你。"
"不信拉倒。"他賭氣說。
"回來就好,我們哥兒們又可以天天見面了。"我高興地說。
"是啊,喝酒,釣魚,看球,聊天,過神仙過的日月。"從表情上看,對未來他是很向往的樣子。
我也憧憬那樣的日月。他突然招呼隔壁的男孩過來,讓他去把理發(fā)店一個叫"白面書生"的找來,說是要剃頭刮臉,把拉茬的胡子去掉。理發(fā)店就在胡同口,而且顯然跟柳彬很熟,說來就來了。
"怎么樣?"拾掇完,煥然一新的他,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仰臉問我。
"年輕多了,簡直是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我說。去掉胡子,柳彬確實春天了一些,差不多是青翠欲滴,流浪漢的形象一掃而光。他墊著枕頭靠著床欄微笑的造型,仿佛保爾·柯察金,真的挺像。
"老弟是拿我找樂。"他竟不好意思起來,一臉的忸怩和與他極不相襯的羞澀,"不過,讓我不出去的話,你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一個很小的條件。"
"把你的條件說說看。"看他一本假正經(jīng)的樣子,我直覺得有點兒喜劇,有點兒莫里哀。他猶豫了半天,才俯下身子壓低聲音說道,"我想去你的書店打工,你當(dāng)老板,我只當(dāng)你的一個雇員,到時候給我一碗粥喝別餓死我就行。"
"瞧你說的,別說是只要一碗粥,就是要一碗肉都能滿足你。"我還以為是多么苛刻的條件呢,原來就是這個,對我來說簡直不是條件的條件。
"有你這句話墊底,我就踏實多了。"柳彬如釋重負(fù)一般,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盡管放心吧,養(yǎng)好傷,你就趕緊來。"我拍拍他的肩膀,極爽快地說,"到時候你搬我那去住,閑下來,我們還可以下下棋。"
柳彬狠狠地罵了一句娘,又嘆息一聲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也得熬過去三個月,我才能獲得自由。整整三個月,哥兒們,夠我熬的,都是他媽雞巴惹的禍。"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和些微的歉意。
"就這么說定了,我先告辭。"臨出門的時候,我對他說。他吃力地欠起身跟我擺擺手,還很陽光地笑了一笑,"好的,就這么說定了。"
在回去的路上,來時的那種倉促和慌亂沒有了,倒是因為柳彬和我達(dá)成了協(xié)議,多了些欣慰和安心。我把車騎得飛快,甚至有輕車熟路的感覺。走半截,還特意拐個彎,去一趟許佩祈的家,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他了,不知他是不是還那么的寂寞。
到門口,老頭兒家竟是鐵將軍把門,上著鎖,窗簾也拉著,密不透風(fēng)的那樣子,顯見是有些時日沒人住了。以后的幾天里,我又去過兩次,仍是鎖著門,還給他打過電話,沒回音,我不禁有點兒擔(dān)心他了……
"萬喜良,我求你一件事。"因為戲劇節(jié),羅素忙了好一陣子,來書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我們交流就少。這天,天還早,她突然打來了電話。
"說吧。"我從夢里還沒走出來呢,說話也就跟夢囈一樣,含含糊糊的。
"我和我的同學(xué)要在你那借宿,最多一個星期。"
"只要跟你借宿的不是個男生,就行。"我一半打趣一半認(rèn)真地說道。
"倒霉德行。"羅素嬌嗔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我就趕緊起床,洗漱,忙不迭地收拾凌亂的房間,等一切都停當(dāng),剛好敲門聲響起,我猜,是羅素她們到了。
只見羅素攙扶著一個跟她差不多年歲的女孩兒站在門口,女孩兒臉色蒼白,像剛剛下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