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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jié):每個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貍在等著(13)

每個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貍在等著 作者:雪屏


老頭兒說:"我這里的書,你隨便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是來救火的,不是來打劫的,怎可以這么做?

"老爺子,有話,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好不好?"我說,用幼稚園阿姨的口吻。

老頭兒挺拗,孩子似的梗著脖子說:"你不答應,我就不坐,就不坐。"

"您不坐,我也不答應!"您拗,我比您還拗,干脆來個硬碰硬好了。

"要找的書都找到了,"果然,老頭兒軟了下來,喃喃地說,"再也用不著四處踅摸去了。"

"難道不好嗎?"我不解。

"可是,沒有要找的東西,我還有什么事情干?沒有事情干,我就只有埋頭睡大覺了。"他像一個剛剛散場的戲園子里的掃地老倌,滿是落寞,"你要拿走幾本,我又可以遍世界地去翻去找去搜羅,畢竟活著還有個目標。"

仿佛一語道破玄機,我懂了他,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理解--唉,可憐的老頭兒。

"我總不能這么閑著吧,"老頭兒面善得很,眉目間就寫著宅心仁厚,"整理出幾出老戲本子,可是戲劇不景氣,沒處演;也想過倒騰股票什么的,又怕賠,早年鄭振鐸財迷轉向,去買股票,結果虧得一塌糊涂,只好又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讀他的善本書去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兒不假。"秀才造反,不成,秀才發(fā)財,也難。聽說,胡適之折騰了一輩子,晚年僅得一萬來塊錢的人壽保險金,也只有盼著胡太太打牌多贏點。您吶,認了吧。"我說。

"說得也是。"老頭兒拉開書柜的玻璃門,摸著書的書脊,洪靈菲、陽翰笙、戴平萬、胡也頻一路指點下去,眼神變得慈和而疲倦,"我怕是真老了,不中用了,時不時就會為賦新詞強說愁,你別笑話我呦。"

走出老頭兒的院子,心中流連著一種復雜而又難以描述的情緒,我后悔,后悔不該把那幾本書拿來,讓老頭兒斷了念想,往后的日子里,他只好把寂寞裝訂成冊來玩味了……

知道甜妞在等著我,書店早早就關門了,走不遠,才想起鸚鵡還沒喂,喂完,鎖門的時候,又想起留聲機沒關--我靠,我是怎么了,怎么這樣慌張?不,甚至比慌張還慌張。也許太久沒跟甜妞見面的緣故,上次見面還是兩周前,她帶來一塊烤山芋,我們一起吃。

"晚飯我已經吃過了,你自便吧。"甜妞坐一邊擦著眼鏡片說,態(tài)度平靜得要命。粗線條的她一旦學院派起來,讓人渾身不自在。我知道,再近視,我和羅素的曖昧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心神忐忑著,噴香的一盒揚州炒飯,到我嘴里,也就跟吞阿司匹林差不多了。

幸好我會獻個媚什么的,給她削個蘋果,給她沖杯咖啡,再給她從冰箱拿冰淇淋……傻子也看得出來,要沒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這么殷勤才怪。

"我要跟你說個事,當然,這件事與你無關,可聽可不聽。"甜妞說。聽到她如此淡然地說,就像聽到張愛玲跟胡蘭成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你說,你說。"我坐她對面,欠著個屁股低頭聽著,像是叫誰抓了個"現行",而且證據確鑿,就剩下坦白交代一條路可走了。

"我們單位在石家莊設了一個分廠,我報名了,到那邊干一段時間,最多也就兩三年。"

"什么,你去石家莊?"太出乎意料之外了,"你去石家莊干什么?你去石家莊能干什么?"

"反正,這里也沒什么可以讓我留戀的了。"甜妞說,這時候,她瞳孔里慣有的那種挑戰(zhàn)性不見了,"我想換個新環(huán)境,更想換個新心境。"

"你是不是逃避我……"

甜妞突然像一只掐架的斗雞,昂著頭,撲棱著翅膀,"笑話,天大的笑話!我為什么要逃避你,你有什么值得讓我逃避的?去,撒泡尿照照,你未免太自戀了吧!"

"事先,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憑什么要和你商量,你是我的情人、我的丈夫,還是我的患難之交?你很清楚,我們什么都不是。"

我想說,"你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女人,盡管不是唯一的一個,"但是,說不出口。

好沉悶,房間里似乎有點兒缺氧,我們深呼吸一陣子,甜妞才說道:"明天上午動身,從西車站出發(fā),我知道你挺忙的也送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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