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恭恭敬敬地把托盤舉到了建安王的面前。
該來的來了。
劉休仁忽然感到全身輕松。
這是自從他卸掉兵權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原來,對死亡的恐懼比死亡本身更讓人恐懼。
劉休仁站了起來,推開窗戶,對著皇帝寢殿的方向大喊:"皇帝得天下,是誰的力量呢?。縿ⅡE屠殺兄弟,以致斷子絕孫,今天居然輪到你了!宋的國運還能長久嗎???"
建安王撕心裂肺的呼喊久久地回蕩在深夜的皇宮中。
與此同時,輾轉在病榻上的皇帝劉彧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
他勉強撐起病體,吩咐太監(jiān)備轎,匆匆忙忙地出了皇宮。直到使者回稟建安王已喝下毒鴆自盡,他才如釋重負地回到宮里。隨即下詔:"休仁勾結禁兵,計劃叛變,我不忍加以正法,嚴正教訓,休仁慚愧,遂匆忙畏罪自殺。現(xiàn)可赦免他的兩個兒子。建安王降為始安縣王,由他的長子繼承爵位。"
皇帝知道,劉休仁在朝野上下深孚眾望,對于他的暴斃,自己除了公開發(fā)布詔書外,勢必要給文武百官一個更圓滿的解釋。所以,第二天他馬上又下了一道詳盡到近乎啰唆的詔書,作為內部文件分發(fā)給了各大臣和各州刺史。
詔書稱:"休仁與休祐寢必同宿、行必同車。休仁性格軟弱,多情善感,遂與休祐兩情繾綣,共為一家。(宣稱兩人是同性戀)。休仁曾經對休祐說:'你只管巧言媚上,便可常保富貴,我歷來得力于此!'休祐性情貪暴,他的死本來就是上天在為民除害,但是休仁卻從此憂懼不安。我每次召他入宮,他都要和老母訣別。今年春天我常和他一起上山打獵,一旦碰到下雨不能去,他就對左右說:'我又多活了一日!'休仁經歷過討伐潯陽的戰(zhàn)爭,和軍隊的將領們關系非常密切。我前些時候身體不適,休仁出入宮中,無不對將領們和顏悅色、厚加籠絡。他的用心實在難測。我反復思考,難以獲悉事情的真相,不得不有近日的這項處分??峙履銈儗Υ耸虏惶私猓酝ǜ娓魑?。"
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所列舉的諸多事實,沒有一件能夠作為劉休仁謀反的直接證據,無非只是一些杯弓蛇影的揣測之辭。為此他還不惜對劉休仁進行道德上的攻訐,指摘他與劉休祐是一對"玻璃"。暫且不論這樣的指摘是否捏造,就算劉休仁真有這種斷袖之風,可這和他的謀反又有什么關系???皇帝這番用心良苦的解釋,其實只告訴了百官們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皇帝為了表達對弟弟深切的哀思,每每以淚洗面,逢人便說:"我與建安王年齡相近,從小就在一起玩耍。景和、泰始之間,他所立的功勛實在很大。但是事情到了利害關頭,不得不加以鏟除。而今對他的思念之切,真是讓人受不了?。?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這是貓哭耗子嗎?
并不盡然。
人是復雜而矛盾的動物。他殺人的時候是真誠的,他傷心的時候也可以是真誠的。我們無須因為他事后的傷心就對他的殺人表示諒解,也無須因為他事前的殺人就對他的傷心表示懷疑。
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痛并快樂著,快樂并痛著,恩怨交織著,利害混雜著……似乎很難搞得分明。
其實也不一定要搞分明。
非黑即白是理想化的。人生的真實狀態(tài)本來就是灰色。
這一年的五月二十九日,入朝受命的巴陵王劉休若剛剛抵達京口,就聽到劉休仁死亡的消息。他就此滯留京口,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六月初十,皇帝又改任他為江州刺史,親自寫了一道情真意切的詔書,邀請他于七月七日入京赴宴。
劉休若被皇帝在詔書中所流露的手足之情感動了,便于七月抵達建康。
七月初九,劉休仁遭遇的那一幕就在劉休若的宅第里重演?;实凼潞笞焚浰麨槭讨?、司空。
至此,皇帝劉彧的弟弟們都比他先走一步了,最后只剩下一個平庸無能、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的桂陽王劉休范。
劉彧決定放他一馬,任他為江州刺史。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對于碩果僅存的桂陽王劉休范而言,老子的這幾句話,絕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真理。
二 棟梁是怎樣煉成的
送走了弟弟們,皇帝劉彧又把目光對準了另一個"勞苦功高"的人。
他就是金牌殺手壽寂之。
他太勇猛了。
無論是殺皇帝還是殺親王,他都不用眨一下眼睛。
這種人可以久留嗎???
當然不能。
事有湊巧。正當劉彧琢磨著要給他安一個什么罪名比較合適的時候,壽寂之自己給自己捅了個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