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生來可能就有些怪異,別的孩子都怕血怕那黏稠的血腥,而她卻覺得那東西好玩,她把那碗血當做涂料涂滿了衣服,然后又搬來一個小凳子踩在上面照鏡子,可能平日里看過母親化妝,于是臭美的心便燃燒了起來,用手指沾著雞血往臉上涂,這是腮紅,這是口紅,額頭上還要點一個紅點。
可是這些血怎么這么不聽話啊,怎么一個勁地往下流啊,完了完了,臉全都弄臟了。姐姐有些懊喪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滿意地撅起了小嘴。于是,母親就在這時醒了過來。
母親是側臥著睡覺的,剛醒來的時候是瞇著眼睛,看到的只是姐姐的雙腳站在凳子上,“陸一敏你給我下來,別摔倒了!”母親喊道,她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稱呼姐姐的全名。姐姐聽到母親突兀的聲音,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卻故作鎮(zhèn)定地慢慢把一只腳挪下了小凳子,然后是另一只腳,最后緩緩地轉過身子,沖母親咧嘴笑了,嘴角正好是最恐怖的弧度,有鮮血在慢慢地流下,她伸著沾滿黏稠雞血的雙手向母親走來,嘴里怯懦地嘀咕著,“媽媽,媽媽?!?/p>
母親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藏在心里的野獸開始張牙舞爪,緊接著帶來的惶恐迅速占領全身,她一個激靈站起來,“你不要過來!”一把推開還在向她靠近的姐姐奪門而出??墒撬χ蠖亲痈九懿豢欤踔潦且蝗骋还盏赝洪T外走,嘴里老套地喊著:“殺人了!血,全都是血?!痹撍赖奈绾?,街上幾乎沒有什么人,所以也就沒有人攔住她,她就一直在大街上拼命地呼喊著,聲嘶力竭地喊出內心的恐懼,頭發(fā)散落開來,她使命地揪著,她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自己,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面前只有猩紅一片與那如餃子餡般的碎肉……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呼喊終于吵醒了午睡的人們,招來了一大批的圍觀者,于是,母親是個瘋子這個由父親與接生婆保管的秘密終于公之于眾?!瓣懙聞俚睦掀旁瓉硎莻€瘋子!”“可惜這么漂亮的媳婦了!”“快躲遠一點,別傷到大家!”圍觀的人有些興奮地把母親圍住,像觀看耍猴一般議論著,母親站在人群中,不停地轉著圈,她想要找人傾訴,但無奈只要靠得與人稍近一些,人們便向后退,她與這些人就像是玩游戲一般,你進我退,你退我進。
最終,還是從街上路過的王美琴看到了這一幕后急忙跑去廠子里通知了父親。父親把滿是油膩的手套摘下來扔在地上便往街上跑,他推開人群把母親往家里拉,“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父親沒好氣地嚷道,可是人群就是不散去。這時,氣喘吁吁的父親突然看到母親屁股上一攤水漬,八成是羊水破了,父親有些亂了陣腳,“誰來幫我一下?”父親無助地喊道,沒有人過來,沒有一個人有過來幫忙的意思,他們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望著父親與母親二人的肉搏,“求你們了,過來幫我一把啊!”父親急得要哭了出來,一個男人向前跨了一步,卻又被身邊的人拉了回去,“女人生孩子,晦氣!”
這時,跟在父親后面跑來的王美琴沖進人群,幫著父親把母親抬到了衛(wèi)生所,途中還被母親踢到臉上兩腳,踢破了一大塊皮。
母親被放在衛(wèi)生所的床上,情緒漸漸穩(wěn)定了下來,已經(jīng)能感受到肚子的疼痛,汗如雨下,浸濕了亂糟糟的頭發(fā)。
衛(wèi)生所只有一個男醫(yī)生,沒有接生經(jīng)驗,看著母親不知如何是好,“還是去找接生婆吧?!备赣H聞言急忙往外跑,卻被王美琴拉住,“大哥,還是我去吧,你在這兒照顧嫂子?!睕]等父親回答她便跑了出去。十分鐘后,接生婆被王美琴連拖帶拽地帶來了,接生婆上氣不接下氣地埋怨道:“我這條老命都要被你拽沒了。”
“婆婆喲!救人要緊啊!”王美琴氣喘吁吁地說道。于是,接生婆走到母親身邊,吩咐所有人都出去,半個鐘頭后,我便慌亂地來到了這個世上,我人生的初登場應該還算熱鬧。
父親還是第一個沖了進來,接生婆把我抱給父親,“是個帶把的!”父親看著我哇哇地啼哭,自己的眼淚也要掉了下來,“先別抱給他媽看,先洗洗。”父親是怕了,他從來沒有如此怕過,母親確實是個瘋子,他極力說服自己,極力不想承認的事實,終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證實,他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辯解與勸慰自己的借口。但他此刻又是開心的,他有了兒子,三代單傳的陸家香火得以延續(xù),他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
這大喜大悲轉換得太快,父親有些無力支撐,當接生婆把我接過去后,父親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把頭埋在了膝蓋間,笑中帶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