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年我聽了這首詩,就應該放她回家。但那時候智商太低,似乎非要說一句“我愛你”,非要得到她的某種回應,非要在自己心里肯定什么。那天晚上,我們在故宮的筒子河邊,我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說出了“我愛你”,她搖頭說不。然后我大概又說了一次,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這是我們16歲的戀愛中最為激烈的舉動了。那天晚上,樹冠上的黃月亮,搖搖晃晃,像一枚秋天的圓樹葉。
我想對你說出最真的話語,
我不敢,我怕你不信。
因此我弄假成真,說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話。
我把我的痛苦說得可笑,因為我怕你會這樣做。
國慶節(jié)之前,我們的游行經(jīng)過好幾次彩排。都是晚上在學校集合,然后去天安門廣場,參加閱兵的坦克和步兵走在前面。我們就在公安部門口等待,都排好隊形,我和小南之間隔著好多人,我能在人群之間看見她。廣場上有探照燈,一束燈光閃過,似乎把她臉上的光彩也帶走了。凌晨兩點我們走過廣場,走路回學校。我們有幾個小子走在隊伍最后,在大街上唱歌,到了學校,老師讓我們趴在桌子上睡覺,我等同學們都安靜下來便偷偷地跑出來。小南也跑出來了,我們就在操場上繞著圈兒散步,一邊走一邊背詩,她背一段,我就背一段。那天夜里我們就用詩歌對話,直到天光大亮。如今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我們當時背的都是誰的詩,大概她背誦過一兩首歌德,但遠不如這首泰戈爾讓我印象深刻。
我想用寶貴的名詞來形容你,
我不敢,我怕得不到相當?shù)某陥蟆?/p>
因此我給你苛刻的名字,而夸示我的硬骨。
我傷害你,因為怕你永遠不知道我的痛苦。
小南轉(zhuǎn)學之后我經(jīng)常繞著操場跑步,那段時間我的長跑成績提高了不少。我去她家找過她一回,她的父母很客氣地把我請進屋,將我和她單獨留在她的房間里。她的書桌上堆滿了書,背后的小書架上掛著那個國慶節(jié)的紅色花環(huán),在我看來,像是一個莊嚴的承諾。在日壇公園小南39歲的生日聚會上,她的父親也在,小南把我拉到老人家面前說:“這是我的高中同學,您還記得嗎?”老頭兒點點頭,沒說什么。我卻像當年一樣局促不安。她后來上了大學,給我寫過幾封信,落款總是“于北大”,好像是要提醒我好好學習。我給她寫過一封特別長的信,是高考前的一個雨夜,我記得寫信的那間小屋子里的燈光,那個夜晚潮濕的氣息,她說她做大學新生,要適應新環(huán)境,很累,勸我要好好讀書考試。我當時渾渾噩噩,卻朦朧地認識了一個道理,一個人要當他想當?shù)哪欠N人,當不了,他就什么都不是,是什么也無所謂,沒差別。重要的是,他要當他想當?shù)哪欠N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