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即將宿營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能夠望見遠(yuǎn)處的山巒?？偹阋叱霾莸亓?，大家都很興奮，但藏兵卻還在糾纏我們，他們占據(jù)了我們前進(jìn)路線上的宿營地，又派出一隊騎兵在東邊游弋，硬是逼著我們往西走。

向西走出去四五里，我們選擇了一處樹木茂密的小土崗宿營，跟隨我們的藏兵也回去了?？磥?，要想走出草地，明天無論如何還得再打一仗。值得慶幸的是，草地的夜晚還是安全的，沒有人膽敢在夜間的草地上行走。

戰(zhàn)士們用那匹繳獲的戰(zhàn)馬將死馬馱了回來。我支起大銅鍋，將那匹死馬剝皮取肉。兩匹馬的背上都帶有皮囊，里邊有少量的鹽、青稞面、牛肉干和牛油；宿營地里有取之不盡的木柴，各種各樣的野菜，還有大片的蘑菇。

沒有人要吃蘑菇，大家要吃燉肉。如今有了好食材，當(dāng)然是我大顯身手的機(jī)會，我將馬的里脊肉和通脊肉剁碎，再加上切碎的野菜，然后用青稞面勾芡汁，給戰(zhàn)士們熬了一大鍋香氣撲鼻的菜肉粥。

吃過粥之后，戰(zhàn)士們還要吃燉肉，我只能好言相勸，告訴他們餓得狠了不能直接吃肉，我夜里會再給大家熬一大鍋肉粥，等大家的腸子和胃都緩過勁來，明天早飯就可以吃燉肉了。

戰(zhàn)士們都是好樣的，不單懂道理，而且吃得飽睡得香。等大家都睡下之后，排長對我說，藏兵知道我們有了吃食，就不會像前幾天那樣等我們餓死，他們明天必定會在半路上攔截我們，而我們現(xiàn)在只剩下二十六發(fā)子彈，根本打不贏這一仗，現(xiàn)在你得替大家拿個主意才好。

打仗的事我一竅不通，沒有主意，但我卻在想另外一件事，便問排長：“你說我們現(xiàn)在離走出草地還有多遠(yuǎn)的路程？”他說：“最多四五十里?！蔽艺f：“如果吃飽了半天就能趕到吧？”他搖搖頭說：“若是往日沒有問題，現(xiàn)在恐怕不行。”

有了食物卻沒有子彈，怎么才能打退這些藏兵呢？我心中焦慮，便問排長：“你好好想一想，用二十六顆子彈怎么才能打敗那些藏兵？”排長想了想說：“只有打伏擊?！蔽艺f：“那就打吧。”排長說：“不知道前邊的地形，沒有辦法設(shè)伏?！蔽艺f：“今天晚上有星星，讓我提前出去偵察一番就是了?！迸砰L說：“你是炊事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設(shè)伏，還是得我去?！蔽艺f：“你萬一要是回不來，明天的兵誰帶？”

我們兩個人爭論了半宿，一直到戰(zhàn)士們半夜醒來喝粥時也沒有結(jié)果。最后大家圍著粥鍋開了個民主會議，決定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能去，而是另外推選了兩名戰(zhàn)士前去偵察。我給他們帶上一點鹽和牛肉干，送他們到草地邊上說，你們天亮前一定要趕回來吃燉肉。他們說給我們多留兩塊肥的，便去了。

進(jìn)入草地后的第十一天，出去偵察的戰(zhàn)士只有一個人回來了，另外一名戰(zhàn)士走夜路陷進(jìn)了泥潭。這一天藏兵們也早早地趕到我們前邊，策馬往來驅(qū)馳，打算將我們繼續(xù)往西趕。我們沒有上當(dāng)，而是決定再休息一天。

這一天一夜，我為戰(zhàn)士們做了六頓飯，希望他們盡快恢復(fù)體力。午夜未到，排長便從自愿報名的戰(zhàn)士中間挑選出十二名身體狀況最好的組成了一支伏擊部隊。我給他們每個人準(zhǔn)備了一大包煮熟后又切成小塊的馬肉，可以保證他們在射擊的同時也能進(jìn)食。然后我以隊長的身份命令他們：埋伏好之后不許盲目出擊，我在中午之前一定會帶著隊伍趕到伏擊地點。排長則說不管我們最后能有幾個人到達(dá)伏擊地點，只要你們準(zhǔn)時到達(dá)，我們就一定會打敗這些藏兵。

排長他們出發(fā)了，留下來的戰(zhàn)士們并沒有害怕，只是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這也難怪，明天我們這些人要穿越四十多里的草地，還要面對武裝的騎兵，而我們的槍里卻沒有一顆子彈。

進(jìn)入草地后的第十二天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我們在營地里燃起一大堆篝火，希望能迷惑藏軍，讓他們以為我們正在做早飯，然后我?guī)е犖槌霭l(fā)了。

這又是一個好天氣，沒有雨雪，草地上的毒水最深處也只有一尺。在行軍路線上，有排長他們用灌木枝為我們做的標(biāo)記。我們排成兩列縱隊，跑步前進(jìn)。若在以往，跑步行軍我們一天能走一百多里，但現(xiàn)在不行了，大家雖然休息了一天兩夜，但身體狀況并不是很好，出發(fā)后不到半個小時，行進(jìn)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藏兵們好像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的行動，遠(yuǎn)處也聽不到馬蹄踐水的聲音。于是我讓大家跑一段便停下來喘幾口氣，然后再跑一段。天亮?xí)r，我們已經(jīng)能清清楚楚地望見草地外邊的山坡和樹叢，飛鳥也來到我們的頭上盤旋。我為大家點起了幾支火把，但并不是為了照亮路程。就在這個時候，藏兵來了，馬蹄將毒水踢起一丈多高，自東向西，風(fēng)一般徑直朝我們奔來。

他們一定是被我們的計謀給激怒了，不再在我們身邊繞圈子，而是用步槍上鋒利的槍架對準(zhǔn)我們，徑直沖入我們的隊伍。

我對大家高聲喊道：“蹲下身子，點火把?！睅资Юp著軍裝撕碎的布條并且涂了牛油和馬油的火把燃燒起來，戰(zhàn)士們揮舞火把迎著藏兵沖過去。那些長著肥蹄子的藏馬必定沒見過這陣勢，身子一偏，便從我們的隊伍中穿了過去，但我們還是有兩名戰(zhàn)士被藏兵刺傷了。

我借著這個機(jī)會和戰(zhàn)士們抬起傷員向前猛跑，這時藏兵又從西邊沖了回來，這一次他們開槍了。我再一次高喊：“蹲下身子，投火把?！睅资Щ鸢严蛐贝汤餂_來的騎兵頭上飛過去，藏兵們又一次穿過了我們的隊伍，我們又有兩名戰(zhàn)士中彈受傷了。

藏兵的第三次沖鋒是從我們的身后兜過來，他們不再排成一線，而是像我們一樣排成兩列，一邊沖鋒一邊射擊。我第三次高喊：扔掉背包，上馬。

我是隊長，我排在最后，騎兵最先追到我的身前，所以我必須得為大家做出榜樣，才好鼓起戰(zhàn)友們的勇氣。我瞅準(zhǔn)當(dāng)先來到的第一個騎兵，在他沖過我身邊的時候便猛地跳起來撲向他。

我在城市里長大，只見過馬，沒碰過馬，不知道該怎么對付它。但與這種馬近身肉搏我并不擔(dān)心，因為這種馬太矮了，如果是這么高的矮墻頭，我平日里一跳便能騎上。

我最初的想法是撲上去抱住馬脖子，翻身上馬，然后再將馬上的騎兵打下去，奪了他的槍。但是我想得太容易了，那馬跑得很快，我這一撲只抓住了藏兵的袍子和馬鞍帶，馬牽著我往側(cè)面一沖，又讓我騰出手來抓住了馬鞍和騎兵的腰帶，然后拼命地往馬身上爬。那藏兵一定是被我嚇了一跳，也沒開槍，只是回過身來拿槍托打我的后背，用拳頭打我的頭，而我則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光腳被拖著在草根上磨的痛楚，只想著如果不把他弄下來我就得死在這里。

這家伙的皮褲太厚了，我知道自己沒咬著他的肉，但牙齒畢竟給我借上一點力，讓我騰出右手向上去抓藏兵的袍子，想抱住他之后一起滾下馬來。但是我沒能抓到他的袍子，卻拉出了他橫插在腰間的長刀。藏兵許是見我拉出長刀便害怕了，他用槍托使勁敲我的手和頭。這時我再也抓不住了，手一松，門牙也被扯了下來，但我還是一刀插在他的馬屁股上，然后便一頭栽在爛泥里。

等我擦干凈臉上的泥水再看，不禁高興起來。我們抓住了兩名俘虜，繳獲了三支步槍，槍里都還有子彈，但是，我們自己也有七名戰(zhàn)友受傷了——我掉了門牙不算，他們受的都是槍傷或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