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市之光(16)

閻連科文集:最后一名女知青 作者:閻連科


 

車上的幾個旅客,不知何時皆都下了,而偌大的電車上,孤獨寂寞著梅一個人。當車緩緩剎閘,在公路上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轉(zhuǎn)彎時,朝窗外看了一眼,梅才猛然發(fā)現(xiàn),終點站到了。

原來已經(jīng)到了碧沙崗。

小的時候,被一家工廠的汽車將同學(xué)們拉到碧沙崗的大堤下面,未及打開車門,大家就飛出汽車,落到沙面上去。黃河的改道,留下了這片自然的奇地。細莖的茅草,扯扯連連;不生便是一棵沒有,生了便交織成一片。茅草的葉上,貯存了太陽的炎熱。摸上去如同觸摸剛從火中抽出的木柴。茅草的根白白亮亮,從沙地里拔出來,一節(jié)節(jié)嚼進口里,涼殷殷的甜味潺潺緩緩流進人的體內(nèi)。泛白的豬毛草,稍一用力,便從沙面上斷開,露出拔掉的頭發(fā)似的那截兒白色,散發(fā)著青藻般魚鱗樣一片一片的青稞氣息。狗尾巴草總是窮困潦倒地歪下頭來。毛針刺在別的草間,你從它身邊過去,會有無數(shù)的黑針扎在你的褲管上。那針的頭上分開著四只微細的毛尖。一種叫不出名兒的草,爬在沙面上,從不抬頭起來。秋天以后,它結(jié)出許多又黃又硬的毛扎子,圓圓硬硬如豆粒一樣無處不在。你穿了布面的鞋子,走過去那毛扎兒便滾在鞋面上不肯下來。沒有草的沙地,是一片不毛的去處。從哪兒跑將過去,留下一片歡樂的腳窩,及至你回頭去尋找自己的腳印,卻又都沒了,只是一片看不見的小坑。似乎那細沙永遠都在無休止地流動。朝前邊慢慢走著,她聞到了那黃沙故道氣味。曾經(jīng)有幾個男孩、女孩,將她叫到一個沙丘后面,說給她一包瓜子,打開時里邊卻是一條青色的小蛇。忙不迭兒丟落,要哭喚出來,又看見那蛇是一條野瓜的藤子,在擴散綠色的青氣。撿將起來,嗅到那味道綠草壇兒樣,又濃烈,又純厚,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還清清淡淡在她的鼻下擴散。

是請于星期日到碧沙崗一見,還是請到星期日于碧沙崗一見?僅此一句,過于爛熟,反而記不起原文了。會是誰呢?到碧沙崗一見,然碧沙崗在哪?不見人,不見物,有的只是靜寂沉沉的世界。是誰在碧沙崗等我?他真的每個星期天都在這兒嗎?難道說會是唐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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