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鄉(xiāng)間的說法,要招子當然是自己親自去了更好。至少這樣更見其虔誠的顏色。梅同婆婆便一道來了。
張老師說:“我說婭梅,你怎么信了這套。”
她笑笑說:“娘已經(jīng)獨自往那跑了幾趟,我陪她一次也是應該?!闭Z言上的道理和其中的孝心,非土生土長的女子所能道出??删科鋵嵸|(zhì),事情的另一方面,怕除了做兒媳的自己,只有無言無語的黃黃,心里是明白著一個的確:
她想去監(jiān)獄探望一次那叫狐貍的知青。
狐貍已經(jīng)在獄中蹲了整整五年。
一個干裂的下午,村人們忽然發(fā)現(xiàn)棚下的六頭耕牛,皆都倒在紅水艷艷的血漿里。牛的脖子下面,各有一個拳頭一般的血洞,黑烏深深,如同半山崖上突然伸出的洞口。
牛都死了。
連剛出生的牛犢也未能幸免。仔細說來,這怕要是國家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殺牛案了。為此,新任的省革委會主任,都在案呈上作了批字;地區(qū)的專員,又專門給縣委書記作了從快從嚴的幾點指示,公安局長便親自統(tǒng)領所屬人員,浩浩蕩蕩住進了張家營子。
三日之后,狐貍被抓走了。黃黃記得了那時的梅,站在人群的背后,淚水漣漣。那一年是知青大返城的開始,張家營子的八名知青,已經(jīng)走了五名,僅還有它的主人梅、狐貍和另外一名女知青。梅似乎早知是狐貍殺死了耕牛,早抓晚抓是時間的事情,然被抓走卻是一定了的。所以她并不感到驚奇,只感到對狐貍的迷惑和戴上手銬的酸楚。同一節(jié)火車把他們運出省會,同一輛汽車把他們運到縣城,又同一輛牛車把他們拉到這張家營子。至今,該東的東,該西的西;返城的返城去了,蹲監(jiān)的正走向囚車。留下的和這張家營子,日后是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世的蒼涼,這當兒如雨前的烏云,罩在臺子地的上空。地下一米多處,是被考究為文化層的黃土,這土上站的人們,卻一片片死著不言,只有狐貍走向囚車的腳步,咚咚咚地炸在地上。狐貍走在村人們給閃開的通道上,囚車的后門向他敞開時,他用手抓住了門邊,手銬與鐵門相碰的聲響,生脆如鐵器敲打著河水。似乎,他走得很毅然??墒牵谒v身要上車時,卻突然轉過身子,在人群中搜了一眼。
梅擠了過來。
狐貍對她說:
“婭梅,返城以前一定要去看我一次啊。”
梅點了頭。
狐貍又囑托:
“萬不得已,也不能和張?zhí)煸Y婚呀?!?
梅沒有點頭,淚卻砰然地碎在臺子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