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之所以去稻香居那么甘愿就是她前幾次去均沒吃到,想也許這次能吃上這道菜。
請菜的有四個人,不是商人。他們舉止都很雅靜。其中有翰林畫院的一個王先生,四十幾歲,字畫在東京很有名氣,談起畫中的佛道、人物、山水、鳥獸、花竹、屋木,話便如倒,滔滔不絕。蘋已經(jīng)給他作過三次陪。這次就是他又點的蘋,其余三人,皆不認(rèn)識。蘋去時,他們閑談,各個都精通詩詞,才華遠(yuǎn)在我伯之上。過了一會兒,開始上菜,由蘋倒酒。她坐在王先生身邊,輪到對面一位先生,那人實實在在看了蘋,足盯了半分鐘。蘋也看了他,見他眼中沒有邪氣,就朝他笑了笑。
“這就是云雀書寓的芙蓉?!蓖跸壬鷮Υ蠹艺f。聽口氣他在蘋沒來之前已向人介紹過。
蘋又把笑分給桌上的人,各得一份。
東京規(guī)矩,菜先上的是冷盤。在稻香居,冷盤菜極有詩情畫意。如“州橋明月”,是用童子雞、發(fā)菜、清汁筍、醬牛肉、黃瓜、五香肉、老蛋糕等幾十種生熟菜肴組成,葷素相間,口味各異,紅白黃綠,色調(diào)和諧。這拼盤生動地再現(xiàn)了古人登州橋臨水賞月的風(fēng)雅情趣。菜一上來,王先生就說:“諸位,州橋明月是東京八大景之一,有首詩說:石蕎高踞浚儀溝,月色如銀冷浸秋。鰲背負(fù)山銀闕涌,虹光橫海玉梁浮。香車已盡花間市,紅袖歌殘水上樓。幾度有人吹風(fēng)管,汴州風(fēng)景勝杭州。這詩說的就是這拼盤──大家吃!”
酒桌無令,眾人吃喝由便,談笑風(fēng)生,情景完全與往日所見不同。蘋很愜意,知道是王先生請客,就不斷很有分寸地勸酒。喝到高興處,大家便同時擱下筷子、酒杯,一塊論天論地,說詩道文。有位先生問起舊時畫院招生,王先生便又高談闊論。說考題多取詩句,要求以不仿前人而物之情態(tài)形色俱若自然,筆韻高尚為工。他說,過去曾有次命題是“竹鎖橋邊賣酒家”,有許多畫家只把文章作在“酒家”二字上,而考第一的李唐,則畫橋邊竹林,竹林上方高挑酒簾,上書一“酒”字,筆墨簡潔,含蓄優(yōu)美,終于奪魁。又說有次以“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為題,有的就畫一只空船系在岸邊;有的畫一只鷺鷥孤立船頭;有的畫一只烏鴉棲于船篷;而有一個卻畫一船夫懶臥舟尾,橫一孤笛,任小船在水中漂蕩,四野空曠寂寥,以示“非無舟人,上無行人耳”,終于獲得第一,考入翰林畫院。就這樣,直談到最后,那個曾實實在在看蘋一眼的先生才說:“請芙蓉姑娘唱一曲吧?!?
這一次陪客很文靜,因此蘋欣然應(yīng)諾。
“唱啥?”
一個先生轉(zhuǎn)頭看著實實在在看過蘋的先生。
“你點?!?
“隨便?!?
蘋知道他們的興致在酒和詩文,而不在戲唱,就努力想了想,唱了段《牡丹亭》。唱得很賣力──
睹物懷人
人去物華銷盡
道的個仙果難成
名花易隕
恨蘭昌殉葬無因
收拾起燭灰香燼
麗娘何處墳
問天難問
俺的麗娘人兒呀
你怎拋下這萬里無兒白發(fā)親……
唱著,蘋注意看著。王先生和其他二位,都聽得極認(rèn)真,唯那位先生心不在焉,始終把頭偏向一邊,瞟著店小二跑動上菜的情形。
蘋對自己說:這先生看過我,現(xiàn)在卻不注意我,無論如何得讓他為我的唱說句好。
又唱了《竇娥冤》。
都說唱得好,下次再聚一定要芙蓉賞臉再來作陪,唯那先生始終一言不發(fā)。
散酒了。王先生問蘋:“滿意吧?”
蘋說:“很靜氣,就是沒吃上龍須面溜鯉魚?!?
王先生在蘋身上摸了一把:“下次一定?!?
“就怕下次你不叫我了?!?
“哪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