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云川溜達到勞作現(xiàn)場，遠遠望著穿膠靴的犯人在沖洗整筐的黃瓜，少兒時美滋滋地啃黃瓜的記憶碎片立刻在眼前翻飛。現(xiàn)在水果種類繁多，如果你覺得國內(nèi)的不夠檔次，完全可以去品嘗價格高昂的進口水果。他記事時，除了桃、李、杏、棗子，吃的最多的就是黃瓜了。嚼著黃瓜，滿口的甘甜，仿佛是在品嘗王母娘娘的蟠桃。當了老板至入獄前，他再也沒生啃過黃瓜。入獄后，伙房里送蔬菜的卡車隔三差五地送來整車的黃瓜，他偶爾會挑選一條，沖洗之后送往口中，但再也找不回童年的感覺了。

他沖動地走到洗潔凈的黃瓜筐前，彎下腰在干癟的黃瓜中艱難地挑了一條有點看相的，拿到水龍頭下準備清洗，猛然發(fā)現(xiàn)蒙監(jiān)區(qū)長站在民警值班室門口向他冷眼觀望，蕭云川手微微哆嗦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將黃瓜送回筐中。等他再向值班室望去，監(jiān)區(qū)長早已倏然不見，他的頭皮陣陣發(fā)麻。

平時，每個犯人都有拿黃瓜、西紅柿、白蘿卜當水果吃的習慣，民警從不干涉。今天我吃了一條黃瓜也無可厚非的，監(jiān)區(qū)長何以這么看我？因為姓蒙的對我有意見，還是我神經(jīng)過敏了？蕭云川胡亂想著。揣著疑竇漫步操場，循著綿綿的吳儂音踱至小崗吳越身邊，挪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勉強應著矮胖子吳越，眺望咫尺之遙門外偌大的監(jiān)獄大操場，目光暗淡。

蒙英一個眼神就害得我思前想后的，真他媽的累。唉！減刑惹人心煩哪。不是為了減刑，現(xiàn)在有幾個犯人還在乎民警的？減刑意味著什么，自由人是不能感受其中滋味的。到目前為止，我跟隨送飯隊伍突破這個門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更別提去天安門廣場散步了。

“蕭云川，閑著呢？”值班民警小張走來，問道。

“歇息一會兒，這就去忙?！笔捲拼ㄊ栈匾暰€，將座位禮讓給了民警小張。

很多犯人各揣不同的心思，只要有機會就和民警套近乎，對領導阿諛奉承，而蕭云川站在民警面前，除了回答提問外，想找話茬逢迎民警都很艱難。吳越嘴甜，民警小張喜歡聽什么，他是張口就來。蕭云川垂著腦袋陪襯了半晌，對民警小張說：“您坐?！本妥唛_了。

蕭云川來到調(diào)味品倉庫門前，見到敝開的倉庫里臧保管的人影，便跨入門洞，問道：“你什么時候進來的？我怎么沒看到啊?！?/p>

“呵呵，你在大門口目光深邃的，哪會把別人放在眼中？我沒敢打攪你?！标氨９苄呛堑鼗卮?。

“抽支香煙。”蕭云川一屁股落在了矮凳子上，遞給臧保管一支香煙，說道，“有點霉?！?/p>

“香煙霉變了？”臧保管謹慎地察看煙絲，說道，“抽我的?！?/p>

“不是香煙，是我人霉?！笔捲拼c著了香煙，深深吸了一口，說道，“拿了一條黃瓜，監(jiān)區(qū)長就用特別的眼神看著我。你說我霉不霉？”

“噢，是這么回事。”臧保管放心將香煙叼在嘴上，含混不清地說道，“換在平時，換了別人，沒有人在意你吃了多少瓜果的。可你現(xiàn)在處于非常時期，凡事要小心。”

“沒有必要弄得謹小慎微的吧。”蕭云川回答。

“吃黃瓜不符合你的身份。你想吃水果，我有啊，蘋果還有半箱呢?！标氨９苡昧σ慌拇笸?，叫道，“哎呀，我都忘記了，我還有幾個哈密瓜呢?！?/p>

蕭云川清晰地記得當初送貨司機塞給了臧保管一袋哈密瓜，除了送給政府兩個，犯人消滅了三個外，其余的都沒影子了，如果不是臧保管猛地想起，他也忘記了私藏的哈密瓜。他笑道：“藏著不吃，被老鼠吃了吧?！?/p>

“這里沒有老鼠，可能壞了，我看看。”臧保管鉆進角落里拖出袋子，掏出一個黃燦燦的哈密瓜，嗅了嗅，說道：“好香！熟透了，不知道能不能吃。”

“能吃不能吃，打開就知道了?！笔捲拼ㄕf道。

臧保管變戲法似的，在倉庫里順出一把水果刀，嘴里念道“不能拿出去洗了，免得招搖”，刷刷的，熟練地削了兩頭，然后一分為二，一半遞給蕭云川，自己在另一半上啃了一口，說：“嗯，味道不錯的，老蕭，嘗一嘗?！?/p>

蕭云川拿出了少兒時啃瓜的本領，顧不上臧保管所說的身份了，呼哧呼哧地地啃著，牙齒累得酸，心里卻甜絲絲的，仿佛是在與伙伴們比賽。

“嘻嘻！瞧你的吃相?！标氨９苓@么說著蕭云川，啃瓜的速度絲毫不遜于他，眨眼工夫，手心只剩下瓜皮，抹著腮幫子上的瓜汁，向外探了探腦袋，捧著瓜皮和瓜子躥出門。

“動作挺敏捷的嘛！”蕭云川忘記了先前的郁悶了，被臧保管的行跡逗樂了，說著，也捏著瓜皮走至門口，準備去扔瓜皮和洗臉。

“蕭云川，拿的是什么？”監(jiān)區(qū)長意外地堵在門口，冷冷地問道。

“啊……瓜?！笔捲拼腿灰姷綑M沖出來的蒙英，心里直發(fā)慌，看著瓜皮，囁嚅。

“哪來的？”監(jiān)區(qū)長正色地說道，“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是……”蕭云川心想，怎么這么倒霉呢，主犯臧保管猴子似的躥了，沒被發(fā)現(xiàn)，從犯動作遲緩卻被抓個正著。他望著眉宇間折射逼人正氣的監(jiān)區(qū)長，眼角里，臧保管晃晃悠悠地從水龍頭方向回頭了，他猶豫了。

蒙英沒有深究，而是掉頭走了，對于即將走來的臧保管是熟視無睹。

“老蕭，監(jiān)區(qū)長說你什么啦？”臧保管望著監(jiān)區(qū)長背影，問傻乎乎的蕭云川。

“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縫。他娘的！”蕭云川哭喪著臉說道。

“快把瓜皮扔了呀！吳越他們在望著呢?！标氨９苄÷曊f道，“監(jiān)區(qū)長是不是小題大做呢？”

蕭云川扔了瓜皮，湊在水龍頭下用手洗了臉，回頭悶葫蘆似的站在臧保管面前。

“別想了，越想就越郁悶?！标氨９芑仡^將倉庫門鎖上，說道，“老蕭你不是做賊的料。大到偷漏稅被抓，小到吃片瓜果也被撞見。往后小心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