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家族的衰敗(6)

周氏三兄弟 作者:黃喬生


原來賀家住在東昌坊口附近的柔遁弄,主人是個蠻橫的家伙,人們稱他為“武秀才”。他經(jīng)常辱罵毆打從門前經(jīng)過的小學生,三味書屋的同學有幾個就挨過打。他的行為實在太可惡了,樟壽他們覺得忍無可忍,一定得懲罰他一下,才能出這口氣。于是大家做了一番周密的計劃后,在一天放晚學的時候,集合在柔遁弄口。樟壽從家里拿來了祖父在江西做知縣時用過的一把腰刀,藏在大褂里,其實那刀已經(jīng)銹成一塊廢鐵了,但它總算一個鐵器,打起架來還能嚇唬人。其他的同學手里拿的是棍棒。

可是等了好長時間,沒有動靜??赡苁撬A先聽到了風聲,不敢出來了,也可能是不在家。然而在同學們看來,他們這次的行動是取得了勝利,武秀才分明是害怕他們的棍棒。

這件事很鼓舞人心。樟壽在院子里與兄弟們演戲,這是個很好的題材。他們一遍又一遍地搬演打敗賀家武秀才這出戲,那結局自然是凱旋而歸——一出喜劇。

除此之外,他們還自編自演能夠發(fā)揮想象力的戲,因為打敗賀家武秀才之類與現(xiàn)實太近,不能使他們感到特別的暢快。對于兒童來說,奇異的情節(jié)和夸張的人物最有吸引力,后來曾致力于兒童文學研究的周作人引用阿爾考特的小說《小女人》中的一段話來說明他們小時候這種快樂的“合理性”:

在倉間里的演劇,是最喜歡的一種娛樂。我們大規(guī)模地排演童話。我們的巨人從閣樓上連走帶跌地下來,在甲克把纏在梯子上的南瓜藤當作那不朽的豆干砍斷了的時候,灰丫頭坐了一個大冬瓜馳驅而去,一支長的黑香腸經(jīng)那看不見的手拿來長在浪費了那三個愿望的婆子的鼻頭上。

在他們住屋的朝北的套房里,西向放著一張床。有一次,兄弟兩個在床上模仿演戲,兩個人來回地行走,演的內容是兄弟失散,沿路尋找,一個叫著“大哥呀”,一個叫著“賢弟呀”,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這樣一直叫到非常凄苦的程度才停住。

周作人說他們演劇可以說是略受了《西游記》的影響,主要的還是小兒性情中童話分子在起作用。而且,他還說,后來魯迅利用童話、神話之類的題材,寫成《故事新編》,可能與此有關。

演劇方面所受的最大影響當然是他們平時常看的紹興地方戲。老臺門的對面有一大片空地,據(jù)說原來有房子,后來受了火災,統(tǒng)統(tǒng)燒光了。這片地就成了大家的娛樂場所。每年秋天,由周家發(fā)起,請“紹興大班”來這里演年規(guī)戲。這劇團分“文班”與“武班”。文班叫高腔班,武班叫亂彈班。觀眾自己帶著竹凳、木凳,坐著看戲。戲文大多是祭神的。

周家兄弟們印象最深刻的是正戲前后的開場戲和結尾戲。開場戲是所謂“五場頭”:慶壽、跳加官、跳星、小賜福、掘藏,人們稱之為“討彩戲”,祝福人們享受“福、祿、壽、財”,其中跳星是祝愿讀書人登科及第。在正戲將演完,一生一旦出來,向觀眾行拜禮,人們知道這是“拜堂”,可以回家了。這拜堂也恰好說明了戲的結局是完滿的,雖然戲文中也有不少悲傷的場面,但最終是大團圓收場。

年齡小一點的觀眾,最喜歡熱鬧的場面。老三后來回憶說,他最愛看的是武丑戲。有一個叫薛金的,在武松戲里演和尚。當武松把刀在他眼前撩,他的頭跟著刀晃,能晃很長時間,一點也不怕頭暈目眩。到刀法稍為懈怠,他就趁著空隙,向臺下裝一個鬼臉,好像膽戰(zhàn)心驚的樣子,說:“這刀是真的呵!”觀眾一下子給逗樂了,孩子們尤其高興。

孩子們最不愛看的是文戲,一唱就唱個沒完,不熱鬧。老大到外婆家,也曾同幾個小伙伴去外村看戲,后來在《社戲》這篇小說中,就寫了他們等了好久,卻仍不見武戲的上演,只是一個老旦,呀呀地唱個不休,忽而見她站起來了,以為將要下場,結果唱幾句復又坐下,使他們很掃興,最終忍無可忍,中途退場了。跟這種情況相似的是,他到北京后觀看國劇,為了等名角,久等不來,又不堪忍受劇場里的混亂,也是半途而廢,并且從此對京劇的印象大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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