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可見大哥罵人的本領是多么高超了。這一次小弟弟聽懂了,但他還是沒有理睬,使大哥的諷刺藝術沒有發(fā)揮作用。
筷子是祖父送給孫子們的禮物。老大和老二每人都得到一雙。老大的一副上刻著“竹青木香”四個字,老二的一副上刻著“射鹿刺麋”,雖說內(nèi)容比老三那一副聽起來高雅,但“福氣”上可是差了不少。
祖父對孫子們讀書的情況最關心。他在北京的時候就經(jīng)常在家信中詢問他們讀書的進度,有時也加以指點。例如關于讀詩,他特意在給兒子的信里加了一段給孫子們的指示:
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游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再誦蘇詩,筆力雄健,辭足達意。再誦李白詩,思致清逸,如杜之艱深,韓之奇崛,不能學亦不必學也。示樟壽諸孫。
隨信寄來的是木版的《唐宋詩醇》。這段話里特別有意思的是對陸游詩的評論。陸游生當南宋,痛惜河山破碎,力主抗金,詩詞里表現(xiàn)了熱烈的愛國精神和豪邁的英雄氣概,讀他的詩有助于培養(yǎng)青少年的理想和志氣。而“多越事”是指,因為陸游也是紹興人,他的詩里常出現(xiàn)故鄉(xiāng)的名物,越地的孩子們讀了感到親切,易懂也易記。
老先生很希望孫子們在人生道路上一帆風順,所以杜甫和韓愈的詩雖為千百年來公認的上品,但“艱深”“奇崛”,沉郁頓挫,牢騷太盛,搖蕩生悲,青少年不學或少學為好。昔日鄭板橋酷愛杜詩,有些篇章,終身誦習,贊為“一字千金”,但在家信中卻不希望弟弟多讀,而要他多讀淺顯平易的篇什,培養(yǎng)溫和的性情,將來順順溜溜做一個有吃有喝的小官罷了,不要像自己這樣一肚皮不合時宜。
老大9歲那年,祖父從北京寄回兩部《詩韻釋音》,信上還叮囑說,這兩部書“可分與張、兩孫逐字認解,審音考義,小學入門(吾鄉(xiāng)知音韻者頗少,蒙師授讀別字連篇),勉之”。
永遠的紹興風情
周家所在的這條街上住著很多普通的老百姓,有不少手工業(yè)作坊,也有賣各式各樣東西的小店。
對孩子們來說,最吸引他們的是吃物。民以食為天,對小兒來說更為如此,小時候享受的美味,到老都難以忘懷。
紹興人愛喝老酒,老百姓的酒量都相當可觀,通常總以兩碗起頭,因此街面上酒店是少不了的。東昌坊一條街上就有德興、咸亨等好幾家酒店。店面格局都差不多,門口一個曲尺形柜臺,里面擺幾個長板凳條凳,一般可以坐十來個人,即所謂“雅座”,穿長衫的才踱進來,“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而一般短衣幫的工人則“靠柜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就像魯迅后來在小說《孔乙己》里描寫的那樣。
但酒這東西是少兒不宜的。小孩子們最感興趣的不在酒,而在乎下酒的小吃。周作人記得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回被差遣到德興酒店叫父親回家,看見父親在后面的雅座里和一個遠房堂伯對酌。大人稱贊他能干,賞給他下酒的雞肫豆——也叫鹽豆——吃。后來周作人寫文章,介紹了這種裝在黃沙粗碟里的小吃:“小時候在故鄉(xiāng)酒店常以一文錢買一包雞肫豆,用細草紙包作纖足狀,內(nèi)有豆可二十粒,乃是黃豆鹽煮漉干,軟硬得中,自有風味。”
酒店里還有現(xiàn)成的炒洋花生、豆腐干和咸豆豉等等,味道都不錯。老二作人對這類吃物記憶很深,后來有關的回憶文字也最多。他認為,這些小菜很適合小酒店,因為它是平民化的:
……這里沒有葷腥味,連皮蛋也沒有,不要說魚干鳥肉了。本來這是賣酒附帶喝酒,與飯館不同,是平民的所在,并不準備闊客的降臨,所以只有簡單的食品,和樸陋的設備正相稱。
令周作人不能忘懷的還有麻花,兄弟幾個小時候經(jīng)常光顧街上的麻花攤。麻花攤的設備很簡陋,只兩個高凳架著木板(在木板上和面搓條),旁邊一個爐子烙燒餅,一油鍋可炸麻花。做麻花的手執(zhí)一個小木棍,用來攤搟濕面,但不時地用它來敲敲木板,發(fā)出“滴答”的響聲,這可以代呼聲,告訴人家正在開炸,有火熱麻花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