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頭,從鄉(xiāng)學里升上來的俊士、選士等,和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都是同學的,而且是“入學以齒”,注,皆以長幼受學,不以尊卑。很為平等的。所爭者,鄉(xiāng)人須“節(jié)級升之……為選士、俊士、至于造士。若王子與公卿之子,本位既尊,不須積漸,學業(yè)既成,即為造士”?!墩x》。有些不平等而已。
選舉的法子,雖然如此,然而實際上:(一)鄉(xiāng)人能夠升人大學得為進士的,恐怕很少;(二)就是得為進士,也未必能和貴族出身的人同一任用。俞正燮說:
周時,鄉(xiāng)大夫三年比于鄉(xiāng),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出使長之,用為伍長也;興能者,入使治之,用為鄉(xiāng)吏也。案《周官·大司徒》,“以鄉(xiāng)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日六德:知、仁、圣、義、忠、和;二日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日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鄉(xiāng)大夫“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鄉(xiāng)老及鄉(xiāng)大夫,帥其吏,與其眾寡。以禮禮賓之。厥明,鄉(xiāng)老及鄉(xiāng)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內史貳之。
退而以鄉(xiāng)射之禮五物詢眾庶。”《注》:“鄭司農云:……問于眾庶,寧復有賢能者?!酥^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边@是另一種選舉法,和《王制》無從牽合,俞說推而廣之,誤。其用之止此?!锻踔啤吠贫鴱V之,升諸司馬日進士焉,止矣;諸侯貢士于王。以為士焉,止矣。太古至春秋,君所任者,與共開國之人,及其子孫也?!鲜?,中士,下士,府,史,胥,徒,取諸鄉(xiāng)興賢能;大夫以上皆世族,不在選舉也?!士鬃邮宋舫颂?,其弟子俱作大夫家臣?!髯印锻踔啤吩疲和豕笕酥訉O,不能禮義,則歸之于庶人;庶人之子孫,積文學,正身行,則歸之卿相士大夫。徒設此義,不能行也。周單公用羈?!蹲髠鳌氛压吣辍l柟眠h人,定公二年。皆被殺。……夫古人身經百戰(zhàn)而得世官,而以游談之士加之,不服也。立賢無方,則古者繼世之君,又不敢得罪于巨室也?!豆锼阮惛濉肪砣多l(xiāng)興賢能論》。
俞氏此論,于古代階級社會的情形,可謂洞若觀火。我說六經原是儒家改制所托,固然不是憑空捏造,憑空捏造,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持極端懷疑之論,也是錯的。然而以意改削的地方,必然很多;竟當他是歷史,原是不能的。不過比起后世人所造的古書來,畢竟又可信了許多。因為人的思想,總是為時代所囿。所以古人的胡說,也畢竟比后代人近情。譬如《王制》,就畢竟比《周禮》為近古。
講古代學制的,還有一層,必須明白,便是古代有所謂“明堂的四學和太學”,這個固然是學校的起源,然而到后世,明堂和學校已經分開了,必不可混而為一。案蔡邕《明堂月令論論:“《易傳。太初篇>曰:天子旦人東學,晝入南學,莫入西學;案此處文有脫誤,《玉?!肪硪话偈唬鳌跋θ胛鲗W,暮入北學”,是。大學在中央,天子之所自學也。《禮記。保傅篇》Ej: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入南學,二齒而貴信;入北學,上貴而尊爵;人大學,承師而問道;與《易傳》同。案《保傅篇》如今《大戴禮》里頭有的,亦見《賈子》。魏文侯《孝經傳》曰:大學者,中學堂之位電?!抖Y記·古大明堂之禮》曰:膳夫是相禮:日中出南闈……日側出西闈……日入出北闈?!边@所謂東、西、南、北四學,和中央的大學,固然都在明堂內;然而后世的學校,卻不是如此。這是為什么呢?這個阮元說得最漂亮。他說:初有明堂的時候,是官室制度還沒有完備,天子就只有這一所屋子,所以什么事情都在里頭辦,住也住在這-里頭。到后來,社會進化了,屋子一天多一天,什么“路寢”哩,“宗廟”哩,“學?!绷?。都從明堂里分了出來。然而明堂卻仍舊有的,而且明堂里頭還保存了許多舊制;所以已經從明堂里分出來的事情,在明堂里還是有的;不過變做有名無實罷了。這句話真是通論,把從來許多葛藤,可以一掃而空。《擘經室集·明堂論》。明白這個道理,“明堂之中,既有大學和四學,明堂之外,又有大學和小學”的問題,就可以毋庸爭辯了?!吨芏Y的師氏保氏,又另是一種機關,和明堂里頭的大學四學,明堂以外的大學小學,都不能牽合。參看《白話本國史》第二篇上第八章第二節(jié)。
此外又有“貢士”和“聘士”的制度。《禮記·射義》說:“……古者天子之制,諸侯歲獻貢士于天子,天子試之于射官?!薄栋谆⑼āへ暿科罚骸爸T侯三年一貢士者,治道三年有成也。諸侯所以貢士于天子者,進賢勸善者也。天子聘求之者,貴義也?!试铝睿敬褐?,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捌溆碾[,諸侯所遺失,天子所昭,故聘之也?!边@種制度,在古代的選舉法上,固然不占重要的位置,然而實在是后來進用游士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