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朱子與李延平
朱子名熹,字元晦,又字仲晦,號晦庵,又號晦翁,后世又以考亭稱之。生于宋高宗建炎四年,卒于寧宗慶元六年(公元1130 1200),71歲。朱子原籍安徽婺源,而出生于福建。先僑寓崇安,晚年居建陽。父名松,號韋齋,師事羅豫章,與李延平為同門友。韋齋卒時,朱子年方14,奉遺命從學(xué)于劉屏山、劉白水、胡籍溪。19歲中進士,24歲赴任泉州同安主簿,過南平謁李延平,29歲再一見,31歲始正式受學(xué)〔1〕,又3年而延平卒。
李延平名侗,字愿中,福建南劍人。生于哲宗元祐八年,卒于孝宗隆興元年(公元1093 1163),71歲。年24,從學(xué)羅豫章,自后鄉(xiāng)居40余年,簞瓢屢空,而怡然自適。鄧天啟稱他 如冰壺秋月,瑩澈無瑕 。他樂道不仕,亦不講學(xué),不著書,因朱子之扣問而有《延平答問》〔2〕,其學(xué)始見知于世。據(jù)朱子所撰之《延平行狀》〔3〕,可見其開端示人之大要,約有四端〔4〕:
一、默坐澄心,體認天理
這是延平基本的工夫入路,是根據(jù) 危坐終日,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fā)之前氣象為何如,而求所謂中者 而來。這步工夫函有一種 本體論的體證 ,但卻是超越的體證;即與現(xiàn)實生活暫時隔離一下(默坐、危坐),去做超越的逆覺體證工夫。在此體證之中,天理與人欲有截然之對照,本體從私欲、氣質(zhì)、喜怒哀樂情變激發(fā)之混雜中,澄然凸顯以自持其自己,成為其純粹自己之自存自在,此即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 的澄然森然之氣象。如就中庸 致中和 而言,此便是 中 體,但中體是個形式字,其實指乃是 天命之謂性 的性體,亦即根據(jù) 維天之命,于穆不已 而來的 天命流行之體 。這是周、張、明道所著力體會的,亦是北宋諸家所共喻者。自明道起便正式名之為 天理 。延平 講誦之余 的默坐危坐,并不是朱子所謂 只是且收斂在此,勝似奔馳 〔5〕之泛泛的靜坐,而是要在這超越的逆覺體證中以見體,以期清澈吾人之生命,由此以中導(dǎo)和,才能引生道德的行為,成就道德的創(chuàng)造,最后達于 天地位,萬物育 ,此即中庸所謂 率性之謂道 。而《中庸》后半由 盡性 而至于 參天地、贊化育 ,亦正與此義相承接。這就是 龜山門下相傳指訣 的實義,它代表一個義理間架。但朱子并不契切此一義理間架,所以并沒有繼承延平之路往前進。(此中問題并不在靜坐不靜坐,而是在于義理間架之認取。)
二、灑然自得,冰解凍釋
這兩句表示踐履工夫必期于純熟與自然。須知超越體證只是一關(guān),若停滯于此,則中體之為體只停在抽象狀態(tài)中(此即后來所謂光景),尚不是具體而真實的本體,故必須進一步漸澄漸養(yǎng),使之呈現(xiàn)于具體生活中而達到純熟自然之境,這是超越體證所必函的義理程序。到得灑然自得處,才真是 天理流行 (冰解凍釋,理融于事)。若只知稱賞他涵養(yǎng)得 如冰壺秋月,瑩澈無瑕 ,而不知此一超越體證所函的義理間架,不知其中原本就函有一種超越之察識(體證中體,即是超越之察識 先識本體),便將誤認它為空頭之涵養(yǎng)。(不先識本體,不涵養(yǎng)先天的本心性體,徒然靜坐收斂,便是空頭之涵養(yǎng)。)
三、即身以求,不事講解
內(nèi)圣之學(xué),是要自覺地體證吾人本有的性體,并使之呈現(xiàn)于現(xiàn)實生活中,以成就純正之道德行為。這不是外在的知識之學(xué),亦不只是講解文義之事。讀圣賢書,不是要照書中所說的去做,而是要當(dāng)下肯認書中之所說,實即我生命中本有之事;經(jīng)由圣賢之指點而豁然醒覺,即一一皆為己事也。此便是延平所謂 即身以求之 之義。至于 不事講解 ,亦不是不讀書,乃是 不求道于文字之間 的意思。朱子雖非不知 即身以求 ,但后來卻以讀書講解為重點,這在融會輕重本末上確有滯礙,故招象山 支離 之譏。(不是讀書講解本身為支離,是工夫重點落在讀書講文上,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