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葵愣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淚，擺脫易小冉的懷抱站了起來，竭力用平淡的口氣說：“讓平臨君等等，我一會兒就到?！?/p>

蘇鐵惜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了，天女葵從腰間摸出梳子，匆匆地梳理幾下頭發(fā)，低頭檢視自己的長袍上有沒有什么痕跡。

她貼到易小冉身邊撫摩他的臉兒：“我會盡快回來，等我！”

她剛轉(zhuǎn)身要出門，卻被易小冉從后面猛地抱住了，她能聽見易小冉的心跳快得像是擊鼓。

“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我不要你去陪那些男人！”易小冉抓著天女葵的兩只手腕，把她撲倒在地上，咬著她的嘴唇，撕扯她的袍子，全身燙得像是著火，“阿葵我喜歡你的，我要摟著你，你是我的……我們永遠(yuǎn)都不分開！”

她想要掙脫，卻又迷亂，她不能拒絕易小冉的氣息和力量。她的袍子被遠(yuǎn)遠(yuǎn)地扔了出去，秋天的寒意像是薄薄的刀鋒那樣輕輕刮著她的身體。冰冷月光中，兩個赤裸的人體糾結(jié)起來像是兩條蛇，古銅和白色的，天女葵的長發(fā)纏在易小冉的脖子上，他們牙齒抵著牙齒親吻。

天女葵恍惚間覺得她回到了晉北的小屋里，冬天，小屋里燃著炭盆，炭盆上坐著熱水，外面寒風(fēng)暴雪，他們抵死纏綿……如同沒有明天。

誰知道有沒有明天？也許有，可是不屬于他們。

那么今天為什么要拒絕？

她覺得一切都想明白了，心里如有一朵花綻放，濃郁且倦倦的春情涌上腦海，吞沒了她。她吻著易小冉，喘息著：“動手時間是在哪天？”

易小冉一愣：“八月十五?！?/p>

“還有七天，”天女葵緊緊地抱著他，和他一起在席子上翻滾，“這些天我們哪里也不去，就這樣，在一起，好不好？”

她以為自己是快樂的，一切都已經(jīng)明了，一切都已經(jīng)放下，她的心里也不覺得難過，可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了臉龐。

易小冉踏出馥舍，蘇鐵惜正端著一只大木盆從門前經(jīng)過，木盆里疊放著洗好的床單。兩個人乍地相對，蘇鐵惜呆了呆，沒說出話來。易小冉忽然想起他也有好些天沒見到蘇鐵惜了，這些天他都賴在天女葵柔軟的床上。易小冉想這件事瞞得過別人，大概是瞞不過天女葵身邊的人，也不知蘇鐵惜是個什么心情，幾天前他們兩個都是花魁的小廝，現(xiàn)在花魁已經(jīng)成為他們中一個人的女人了。

想到這個，易小冉又有些自豪，他的女人是花魁，酥合齋里最美的女人天女葵。

他抓了抓頭，笑了笑，一拍蘇鐵惜的肩膀：“你又被抓去做苦力了？”

蘇鐵惜點(diǎn)點(diǎn)頭。

“來，我?guī)湍?。”易小冉在盆上搭了一把手，“你這個樣子啊，就是容易被女人欺負(fù)。”

兩個人也不說話，抬著木盆走在走廊里，夜深人靜，走廊里沒有其他人，易小冉看著蘇鐵惜的臉側(cè)一道道汗跡，想必是干了許久的活兒。他們把木盆抬到竹林邊的空地上，蘇鐵惜就開始晾床單，易小冉這一次沒有幫手，在背后默默地看著。

“小鐵，我許諾過要帶你去打天下?！币仔∪胶龅卣f。

蘇鐵惜轉(zhuǎn)頭回來：“我記得的?！?/p>

“對不起，我不會去打天下了，很快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p>

蘇鐵惜愣住了：“小冉，你要走么？”

“我要走，和葵姐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們會去別人找不到的地方租一個小屋，隱姓埋名。我打點(diǎn)短工就夠養(yǎng)活我們兩個了，這個亂世遲早會結(jié)束的，那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

蘇鐵惜沉默了一會兒，誰都能看出他眼里的難過。

“我其實(shí)也想到了，”蘇鐵惜用腳尖滾著地下的一塊石頭，“那樣很好啊，我覺得那樣很好的?！?/p>

易小冉舔舔嘴唇，從腰里摸出一個白紙包塞到蘇鐵惜手里：“這是我在這里攢的工錢，有三個金銖，還有幾個銀毫，送給你。帝都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帶著這些錢回老家吧。其實(shí)我覺得我也不該來的……可是我在這里遇見了葵姐，我覺得一切都值了?！?/p>

“小冉……”蘇鐵惜看著他的朋友。

“早知道那次不去白鷺行舍喝酒了，還能多出幾個金銖。”易小冉抓抓頭，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蘇鐵惜把那個白紙包抓在手心里，又從自己腰帶里摸出一個差不多大小的白紙包，兩個疊在一起，又塞還給易小冉。

“這是什么？”

“是我的工錢，我只有一個人，花不了什么錢，可你要錢，你說要租一個屋子和葵姐一起住?！碧K鐵惜說，“其實(shí)我猜到你和葵姐大概要走了，這些天總把錢帶在身邊，可是沒機(jī)會見到你。”

易小冉覺得胸口略略有些痛，沒來得及反抗，蘇鐵惜已經(jīng)把兩個紙包都塞到他腰里了。兩個人相對無話，愣了一會兒，蘇鐵惜又轉(zhuǎn)頭去晾床單。

“小鐵……為什么要來帝都呢？”易小冉問。

“我家鄉(xiāng)那邊很偏僻，看不到什么人，我從小就沒什么朋友，聽說帝都有很多人，所以想來找?guī)讉€朋友?！?/p>

蘇鐵惜費(fèi)力地擰著床單，易小冉上去接了床單的另一頭。

“你家在哪里？我還從來沒問過。”

“晉北，八松?！碧K鐵惜說。

“原來你也是八松人，我們是同鄉(xiāng)啊，可是你說話很少，我都沒有聽出你的口音?！币仔∪酵嶙煨πΑ?/p>

“我小時候都不太會說話，出來前才跟人練了練?！碧K鐵惜攬著一床擰干的床單站在那里。

“找到朋友了么？”易小冉問。

蘇鐵惜愣了一會兒，“來了才知道，帝都這里，不會說話的人不容易找到朋友的?！?/p>

“別找了，我就是你的朋友。”易小冉伸出手來。

蘇鐵惜呆住了，趕緊把床單放回盆里，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也伸出去，“我也是你的朋友?！?/p>

兩只手緊緊地握住，蘇鐵惜睜大眼睛，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易小冉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他忍住了眼淚，摔掉蘇鐵惜的手，轉(zhuǎn)頭走進(jìn)走廊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