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當(dāng)時好奇，拉開一邊的門簾，一直望著池子里的動靜。只見那搓澡工嘿嘿笑道：“好，好的。你就待著，沒關(guān)系?！闭f完拿起一旁毛巾筐子里的兩條毛巾，回到敲背椅旁，開始給那客人搓起了背。幾下搓過后，那客人哼哼了起來，道：“尋死啊，輕點！”

第一章 傳奇

搓澡工口中“嗬嗬”幾聲后，忽然站直了身子，將兩塊毛巾扎在了一起，雙手用起勁道，繃了兩三下，冷笑一聲，大聲說：“阿方，你曉得我是哪一個？”那胖子趴在敲背椅子上，聽到此言，渾身一震，剛把雙手放到椅子旁想撐起身，便聽那搓澡工一聲大喝：“老子就是他娘的李連福！”說完雙手一繞一緊，用那兩塊毛巾勒住了胖子的喉嚨。

講到這一節(jié)時，爺爺已經(jīng)有了四五分酒意，他微熏著臉，晃動著腦袋接著說：“李連福用膝蓋頂著胖子的后腰，毛巾緊緊勒住他的脖子，然后抬起頭，對著前面池子里那個站著發(fā)呆的客人哼了一聲。那客人被他這一哼，連滾帶爬地跌出浴池，沖出了門外。李連福又朝著我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薄拔耶?dāng)時心里咚咚地跳，卻不曉得怎么回事，還是探著頭，沒縮回去。”爺爺說。

那個姓方的忽然開始嚎叫起來，李連福“嘿”的一聲，雙手向外分去，口中叫道：“我教你再同我作對！”那慘叫聲頓時停歇。爺爺回過頭，閉起了眼睛，心想那人今天是必死了。正想著，又聽到了一陣低沉含糊的吼叫，接著是“喀嚓”“喀嚓”兩聲響。爺爺忍不住又伸頭去看，只見李連福哈哈笑著，站到了地上，那胖子雙手軟綿綿地下垂著，依然趴在敲背椅子上，口中塞了條毛巾，嗯嗯啊啊地哼著。

李連福站直了身子，從一旁的毛巾下取出把長剃刀，甩開了，一把抓著那胖子的頭發(fā)，大聲說道：“小方啊，爺叔我是哪里白相(玩)的，你心里想必也清爽，下次再跟我耍這套，就不是折斷你兩條手臂的問題了?！彼χ?，舉起剃刀。爺爺驚呆了，以為他要去割那胖子，哪想到李連福一手提著胖子的腦袋，一手把剃刀朝著自己的大腿順了下去，便見鮮血流過。接著聽見“當(dāng)啷”一聲，剔刀落地，李連福抓起腿上一大塊帶血的皮肉，“啪”地甩到了方胖子的面孔上，說道：“給我看清爽了，下次再玩花樣，我要的就是你頭頸上的這塊皮。你要想報仇，哼，除非把我跟我兄弟們都滅了門，否則……”說完，他回身跳進了大池，一頭扎進水中，過了許久才伸出頭來，水淋淋地上了岸，也不看旁邊瑟縮發(fā)抖的胖子，拿起毛巾把腿上的傷口扎緊，走向了小休息室。爺爺和他朋友見李連福朝他們走來，嚇得趕緊放下門簾，回身跑向里間。

李連福掀起門簾，走進了休息室，在長條凳上躺下，口中大吼一聲：“老板過來！”那浴池老板應(yīng)聲而來，哈著腰，苦著臉說道：“爺叔啊，說好這個不見血的……”李連?；舻刈保Φ溃骸袄蠌埌?，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定然會遵守的?！闭f著一指自己的大腿，說：“你進去看看，這是方胖子面上的血還是我的？我今天只不過是拗斷了他的兩根手臂，回家去找個獸醫(yī)，也好接得起來。”浴池老板垂著手，也不敢多說，不停地打著賠笑：“哈……是是……我曉得，八仙橋這塊，哪個不曉得你李大哥說話算話，為人爽快的。”那張老板是個江北人，爺爺說故事的時候，學(xué)著他的口音，我聽了都覺得好笑，但現(xiàn)在寫出來，卻描述不出那語氣之萬一。李連福繼續(xù)說道：“你到隔壁間，把那里的兩個小朋友請來。”張老板“啊”了一聲，朝里面看去，卻不挪腳。李連福哼聲說：“怎么？你怕我揍他們嗎？哈哈哈哈……”說完仰天大笑。

張老板苦著臉，走進里間，壓低了聲音，皺起眉頭，指著我爺爺說：“你個小猢猻，哪能惹了他生氣了？”張老板認識我曾爺爺，對那旁邊的阿毛輕聲說：“等下跟我出去，你們啥閑話都不要講。他問你們，就說什么都沒看見，懂不？”爺爺點了點頭。張老板一手一個，拉著爺爺他們出了門，來到李連福面前，賠笑道：“嘿嘿……李大哥啊，你瞧瞧，你瞧瞧，是兩個小毛孩子，他們啥事情都沒見著。你……嘿嘿，高抬貴手罷?！崩钸B福哼了一聲，看向爺爺：“你，走過來些。”爺爺那時候已經(jīng)十九歲了，身材雖然不甚高大，卻也算是個小伙子了。他向來膽大，聽李連福這么一說，就踏上了一步，走到李連福面前。這時候，張老板軟聲哀求道：“李大哥啊……他們都是我熟人的小孩子，不懂事，你……你就稍微教訓(xùn)一下，放過他們吧。”

李連福望著爺爺，忽然伸出大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赤佬，膽子倒不小?！币贿呎f，一邊還笑了一聲。他又問爺爺：“剛才的事情你都看見了吧？”爺爺沒出聲，點了點頭。這時候，張老板在一旁急了，一邊拉扯著爺爺，一邊說：“小孩子不懂，他哪里看到些啥啊，是吧？”爺爺被張老板這一拉，醒悟了過來，又趕緊搖了搖頭。李連福指著張老板，大聲笑了起來：“你個老東西，膽子還沒個小孩子大。怎么，你覺得我會欺負他嗎？”說著，李連福站起身來，對張老板說：“他們兩個出去的時候，你給他們每人一塊銀洋，等下我給你錢?！边@一段，爺爺對我說了好幾遍，每次都是眉飛色舞。“你曉得那個時候，這李連福是啥人嗎？”爺爺問我。我搖了搖頭?！昂俸佟睜敔敾沃X門講，“這人就是個亡命徒。他豁出命去混，別人自然怕他。唉,那時候社會亂啊，警察也不管事，大家都怕這種人。不過，這李連福也有一樣好處，他講個‘義’字,因此許多人也都服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