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次,我出生在成都的提督街上。
街兩邊的梧桐樹嘭嘭地開花的時候,我已經(jīng)能夠在那些樹蔭和花朵下面奔跑了。父親一再告誡我,成都亂得很,每天都有人在送命。
杭州人錢滌清夫婦的絲綢店就在我們這條街上。
提督街上不大能夠看得見提督,倒是經(jīng)常能夠看見一些穿著黑袍子的洋人,他們好像是傳說中的妖怪一樣,身上的氣味也是妖怪的氣味。
父親時常和他的那些朋友們坐在花園里的樹蔭下,我印象深的有熊德元、盧胖子、潘文選,還有一個陸云飛,因為特別能吵鬧,哪里有他,哪里就會亂成一團,所以大家又都叫他亂云飛,綽號漸漸地取代了真名,以至于有人真的就以為他姓亂。我就管他叫亂叔叔,亂云飛叔叔。除了這幾個人,另外還有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人,經(jīng)常能在花園里看到他們,有時一群人圍在一起,有時東一個西一個地坐著,他們來的時候像雨一樣,不知什么時候就來了,突然就出現(xiàn)在花園里,坐在了椅子上,走的時候又像鳥一樣,不知什么時候就走了,突然就不見了。他們像是在商量一件什么事情。
父親總是嫌我有些傻,每次看我時的那種眼神都是一種不放心的眼神,好在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不是每天都能夠盯著我。不過,只要一看見我,他就會說:
“我好愁喲,你傻得讓我不放心吶!”
哪有這樣的父親呢,非要說他的兒子是個傻子,要是真傻,那也就算了。就因為我曾經(jīng)問過他一回,問他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呢,他就記住了。記得他當時轉(zhuǎn)過身來慢慢地看著我,眼睛瞪得溜圓,嘴唇動了幾下,卻沒有說出話來。后來,是鸚鵡在窗外的咳嗽聲提醒了他,卻又讓他更顯沉痛。他是嫌我不該那么問,咋能問出那樣的話來,三歲的娃兒也問不出來嘛。那當然是要留給我的,就因為我是他的兒子,就這一個原因,也不是他一個人在這么做,普天下的父母都在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