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遠(yuǎn)的就先不說了,說近的吧。
康熙年間,四叔姓吳,不,嚴(yán)格地說,應(yīng)該是我姓吳,那時我還不是你的四叔。我是淮南的鹽商,富得要命,一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錢?,F(xiàn)在可以這么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在當(dāng)時不行,當(dāng)時不敢這么說,明知道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錢,也不能說出來,怕被人們以為是一個傻子,你一傻,不要緊,別人不傻,就會有人動心思、鉆空子,所以,你不想胸有成竹也不行。
府內(nèi)自然是人丁興旺,大約有三四百口,也有可能是四五百口,具體有多少人,對于我這個一家之主來說也是個謎,完全不清楚。我常想,管他多少呢,多了總比少了好吧,又不是養(yǎng)活不起,支應(yīng)不起,誰想來就來吧,我都?xì)g迎,我對誰都是一樣的。
經(jīng)常會看到一些生面孔,像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都是誰呢?我不知道,我也不去管他們,按道理都應(yīng)該是我府里的人,想必也是。有時候,你正坐著,一個孩子忽然跑過來抱住你的腿,喊你爺爺。我問他:“你是誰?”孩子說:“我是伏龍,你的孫子?!狈??我的孫子?是誰給這個孩子起了這么個名字?我眼前那個霧啊!沒有世事人煙,前后左右、方圓多少里以內(nèi)全都是白茫茫的大霧,像我的鹽呢。
我有五六處園林,但也有人說是九處,這一點(diǎn),我也不敢確定,因?yàn)槲液苌俚侥切┑胤饺?,有的甚至從來都沒有去過。有時候累了,會在某一個園里喝一杯茶,聽一段戲,或者舞幾下劍。舞得也并不好,就不可能好么,我又不是專門靠劍吃飯的劍客,可就是那樣,每次總會有人在旁邊大聲地喝彩、叫好,被認(rèn)為是世間一流,天下無雙,這樣的無風(fēng)起塵般的夸獎和贊譽(yù),連我本人都時常覺得有些羞愧和無恥,可是他們卻絲毫不覺得有什么。說那種話的人,就用那種話來進(jìn)行交換,然后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我常在心里說,這就是世道啊,世道就是這樣的啊,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都是一樣的,身上穿的衣裳不一樣了,名字也不一樣了,但做事情的辦法卻還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