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西樓
有一天,我走過東上廊子,突然,從古人的詩集里掉下來一句燕泥險些讓我自惑這兒是不是王謝堂前?
這兒不是王謝堂前,是女眾的宿舍。
這兒也不是女眾寢間,乃是燕子啊!燕子的南方。
我一下好奇如稚子,便回身從頭把燕窩一個個地數(shù):“一、二、三……”,我仰著脖子,如仰望天空的姿勢,“十、十一、十二……”,難道不是天空嗎?我自小只看過大漠漠的水田邊,燕子在電線桿上撥弦而已,卻從來找不著它們的家,它們是居住于天上的云霓仙子。“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原來居住在這兒!千里迢迢飛過那海洋或者大澤,越過暴風(fēng)雨地帶來這兒銜泥,來這兒織補(bǔ)那過了期的春季……“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唉!罷了,我怎數(shù)得完這世世代代?
想問一問:燕子啊!是誰領(lǐng)你們來此改寫那渡海的身世?又何以揀盡寒枝不肯棲,獨(dú)獨(dú)鐘愛這寺院廊上,在此子子孫孫?
我正思著,石欄上飛來兩只小燕子,蹬蹬跳跳地,仿佛在討論什么?迎面正巧走來一位師父,就在燕子的腳旁拿起石欄上的書籍而去,兩只燕兒定定地看她,一蹬腳,又旋身定定地送她遠(yuǎn)離,一片上午的陽光也定定地溫暖著……唉!何等的錯影不驚、物我兩忘??!
我便也趨前,為了這一樁感動,想伸出友愛的手,迎它們來啄我的掌肉,誰知,一撲翅,頓時它們化成兩朵烏云散去!留下我小心翼翼的俗人,愣愣地不知所以!
我于是懂,燕子要住的地方,不是土壤豐厚、柳絲韌長的什么南方,南方只是人類的方向而已。燕子的家鄉(xiāng),應(yīng)該是在那一塊和平寧靜、春陽處處的心靈凈土上。那也是人渴望尋覓的國度,只是不如燕兒更勤居于此。
更多時候,我只是以遙遙的相對,來喜悅這一群燕雨落入綠茵上的那一霎煙輕,我不懂燕子的言語,也只是隨處諦聽而已,這樣,就已經(jīng)安心了。
燕尾如剪,剪出了西樓的清凈歲月,也剪去了我心頭的些許落泥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