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心里明白，大龍家里經(jīng)濟(jì)不寬裕，要是富足了東玉不該是這番打扮。

這時肖劍仍在抱怨：“……高分貝影響健康，只影響你們，不影響我們？這小屋我遲早把它拆了！”金東玉聽了，賭氣道：“你想拆就拆唄！關(guān)我啥事？”肖劍呵斥道：“怎么不關(guān)你的事？機(jī)器不是你燒的？！還犟！”笑天說：

“你還有完沒完？”肖劍連連擺手，冷笑道：“今后我連說都不說她一句！”

肖劍這話顯然隱含著挖苦和不滿。邢南陽問肖劍：“你啥意思啊？”老革命拉下臉罵一句：“都給我閉嘴！各干各的去！”先是老劉第一個走出去，第二個是彪子，接著肖劍，南陽也出去了。笑天走到紙簍前把金東玉剛才塞進(jìn)去的報紙取出來，揉了揉進(jìn)了廁所。小屋里只剩老革命和“小金子”。老革命安慰了老朋友的女兒，同時對她說：她所看守的機(jī)器一旦出事故爆炸，藍(lán)天廠半個廠子都會毀于一旦！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時間整個人包括你的思想和注意力都是屬于公家的，不能有一絲松懈，更不能胡思亂想。

金東玉胡思亂想些什么呢？楊笑天攤開報紙一看，驚果了，原來整張報紙上橫七豎八寫滿了他的名字！再就是在名字后面畫著堅硬的豎道道。

笑天知道那叫感嘆號！她感嘆什么呢？這張報紙如果落到別的女工手里，那謠言還不雪片一樣飛得滿世界嗎？

時針走到十二點，喇叭一響，炊事員宋水利騎著三輪車進(jìn)廠來了，三輪車上放著三只保溫桶，一桶裝菜，一桶裝稀面條或稀飯，一只桶里放饅頭。進(jìn)廠送飯的車好幾輛，每車兩人，所以宋水利的車幫子上還坐著一位收飯票的小女人。宋水利是工具車間劉德全的戰(zhàn)友，又是廠長徐天宇的老鄉(xiāng)，笑天進(jìn)廠不久他們就認(rèn)識了。笑天摔跤老宋?？?，時間一久也就跟著練開了。老宋為人實誠，力氣又大，短短兩年下來，成了一員虎將，他倆也成了朋友。老宋深得大家喜愛，尤其老劉，一見他就往跟前靠。

老劉家住遠(yuǎn)郊，老婆是農(nóng)民。每天老劉要騎自行車往返六十多里路，煞是辛苦，但老劉不嫌苦。老劉說不回去不行呀：家里喂牛，夜里要加飼料，三只母羊輪流懷著羔；兒子幼小，媳婦膽小……大家聽了就說，是該回去的，老牛不能沒有你，沒有你它吃不飽；羊子不能沒有你，沒有你萬一生產(chǎn)了怎么辦？媳婦更不能沒有你，沒有你她睡不著嘛！不過你老劉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白天晚上都這么辛苦，你小心著，哪天躺下了你后悔就晚了！老劉說我知道我知道，關(guān)鍵是只要伙食能跟上就沒事。老劉一星期馱來一小袋白面，做飯的家伙一應(yīng)俱全。下班前他揉塊面團(tuán)在那醒著，喇叭一響他就開始燒水搟面條。他搟面的速度很快，燒水用電爐子也快，他把撿來的菲菲菜、馬莧菜、芨芨菜洗洗扔到面鍋里，煮熟了一起盛出來，然后打開工具箱取出那只裝奶粉的寶貝瓶子，開始輕聲地哼唱秦腔，并把瓶子里油汪汪的辣子挑出拌在面碗里，再把鹽末撒上、醋澆上，挑起拌勻，再然后吸溜吸溜埋頭吃。后來，他發(fā)現(xiàn)大老宋認(rèn)楊笑天那只搪瓷缸子。老宋只要見著這缸子馬上眉開眼笑，問他：“又加班哪？”老劉說：“在里面正干著哪！”老宋說：“別人休息你們干活，我代表廠領(lǐng)導(dǎo)慰勞慰勞你們！”說著勺子在菜桶里螞蚱似的蹦來蹦去，所經(jīng)之處肉片蕩然無存，全進(jìn)了那只大黃缸子里。若在秋冬，老劉打一回菜夠他吃兩天。所以喇叭一響，老劉的耳朵就開始跳動，跳動著等待大門外老宋吆喝的聲音。

老宋按時按點，經(jīng)過這里時就像《紅燈記》里吆喝“磨剪子搶菜刀”，拉長嗓子喊：“飯來了——”一邊用勺子敲保溫桶、敲大鋁盆，一邊報菜名兒：“有粉條大青菜，蒜苗油豆腐，還有噴香噴香的炒肉片——”待他吼完，收飯票的小女人家雀似的幫一聲：“要買快點！不等了！”

老劉提著黃缸子從門里竄出來，說候一下，一扭頭一根指頭壓住一只鼻孔一使勁兒，將清水鼻涕射出去，然后把缸子伸到菜盆前：“要一份！”

小女人火燒屁股似的從車幫上跳下來，不耐煩地說：“哎哎！我說你這人有毛病嗎？你咋每次買飯都擤大鼻涕？”老劉趕緊抹下鼻子卑賤地笑著，輕聲說：“感冒了?！崩纤谓舆^缸子，大聲說笑道：“晚上叫老婆把被子掖好！”說著把菜扣到缸子里。老劉伸手抓了四個饅頭，對老宋說：“中午加班，飯票菜票明天一塊給！”小女人說：“不行！”老宋說：“明兒給就明兒給吧，記好了！”小女人說：“不行！我明天不當(dāng)班！”老宋騎上三輪，說：

“明天交給我，上來！”說著車子已經(jīng)移動，小女人趕忙跳上車子。老宋對那女人說：“后勤要為生產(chǎn)第一線服務(wù)！咱處長不是每年夏天都要給生產(chǎn)車間送白糖綠豆湯嗎？”說著，老宋拿腔捏調(diào)地學(xué)著廣播員的聲音“念”道：

“職工同志們，你們辛苦了！今天新聞有，伙管處處長白樹才同志親自把香甜可口的飯菜、清涼降熱的綠豆湯送到生產(chǎn)第一線，受到工人們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