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院落綠草已經(jīng)枯黃,沿墻的冬青樹長瘋了,夏日的蛛網(wǎng)在秋雨的洗刷下已經(jīng)破損,一縷一縷地掛在枝條上,讓人心生凄涼,不由想到破敗的古廟與荒廢的老宅……
笑天從花房借來長剪,用了整整三個下午,剪齊了冬青樹、除去了蒿草,給“長毛賊”似的院落理了一個發(fā),使它精神了許多。肖劍興奮得臉上紅光光的,大喊大叫地召集大伙開碰頭會:“除了手頭有活的,剩下的人領油漆刷院門,‘機房重地,閑人免進’八個字寫威紅色,工房的門刷成綠色;廠房地上的油漬沖刷干凈,備人把各人的工具柜、鉗臺收拾利索!”
大家各行其事。忙了一天,空壓站的形象煥然一新。老革命吧嗒著嘴,教育“這幫小子”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從這點就能看出,人家肚子里有墨水,眼睛里有活路!”
孫主任從墻外經(jīng)過隔墻往里一看,樂了,急忙走進院子,背著手,東瞅瞅西看看,從機房里到機房外,還鉆到小屋里查看臺鉆的電源電線。孫主任什么也沒說扭頭就走了。不一會兒院里進來很多人,肖劍一看,來的全是車間里的頭頭,最小的也是備班班長。班長們向肖劍打趣:“肖大站長,我們取經(jīng)來了!”肖劍說:“歡迎指導,多提意見!”大伙嘰嘰喳喳轉了一圈兒,最后立在機修房門前,孫主任說:“咱們開個現(xiàn)場會!大家都看見了,你們有什么意見沒有?有意見可以給他們提出來,說他們這么做是多此一舉!是沒必要!是故意表現(xiàn)!我告訴你們說,你們也表現(xiàn)給我看看!
漲工資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工作做得好別人都不行,干工作呢?空壓站主動清理環(huán)境,不是我布置的。這么一打掃一修剪看著舒服吧?”書記插言道:
“大家要認識到,這是一個人、一群人精神面貌的體現(xiàn)!平時我們說愛廠如家,拿什么愛?需要實際行動,同志們!”孫主任接著布置任務:“現(xiàn)在我要求你們,回去清理內務,生產(chǎn)不能耽誤,內部環(huán)境給我清理好!散會!”
“參觀”的走了。孫主任和張書記沒走。他們把肖劍叫住詢問著什么,然后才笑嘻嘻地離開。肖劍來到工房遞給笑天一支煙,又給點了火,止不住笑了,說:“你行!一來就給咱掙面旗子!”笑天說:“講究衛(wèi)生,這沒錯;可是手頭不硬,沒幾下真功夫,關鍵時就要好看了!”
肖劍聽了臉上有點下不來。他知道楊笑天是模具鉗工出身,同為鉗工,模具、樣板、工裝、機修,備有竅道。笑天說這話明擺著是蔑視大家,心里多少有點不舒服。說來也巧,此番談話之后不久技術組要求他們換排氣管。管子運來時里面的焊點很不平整,這樣空氣在高溫高壓下很容易將機油燒成積炭,積炭順著空氣排入管道,便容易在焊點處形成積瘤,時間越長積瘤越大,不但影響壓縮空氣質量,而且也危險。排氣管口徑一米二,三節(jié)焊在一起足有十幾米長,里面焊點怎樣去除呢?按常規(guī),霈要工人躺進去,把它鏨掉。第一個進去的是肖劍,帶把鏨子鎯頭,鎯頭舉起來碰在管壁上,地方狹窄使不上勁兒,鎯頭持在胸前打,就像和尚敲木魚,只聽當當響,不見鋼末掉下來。肖劍爬出來,一頭汗,說這活沒法干!
第二個進去的是邢南陽,南陽千活手巧,在這伙人中是數(shù)得著的,進去一試也出來了。大家就開動腦筋,想把鏨子加長,一人持鏨子,一人在外面打錘,可是鏨子太長,大錘一打鏨子就跳動,仍不行。這時砂輪機開動了,楊笑天打開鉗臺,從柜子里取出一捆扁鋼料,這些料正是他在料房當搬運工時留下的彈簧鋼,央求鍛工給他打下的?,F(xiàn)在派上了用場。笑天磨好幾把鏨子,取出一磅半的鎯頭鉆進管子里,肖劍、南陽、老劉他們蹲在鋼管一頭朝里瞅,只見鄰頭在笑天頭上轉了一圈突然向鏨子砸去,隨之傳來哐——哐——堅實而又規(guī)整的節(jié)律……笑天出來了。肖劍鉆進去看。待他爬出時,一臉的羞澀,但又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說:“你行!真的,你又給咱露了一手!”幾乎所有的人包括聞訊趕來的技術員都鉆進去看了摸了,楊笑天加工過的地方光滑平整,完全符合圖紙的要求。
事后,肖劍要跟笑天學打鏨子。笑天說:“學可以,但是我要教就教你們大伙,不教你一個!”當時青工學藝講究“技不壓身”,譬如一個鉗工,除鉗工的技能外,電氣焊的活能干、刨床會開、磨床能使,那才叫多面手!
總之學的技術越多越好。楊笑天毫不保留地要把學校學來的書本知識、實際經(jīng)驗傳給大家,使大家不但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感動。他教摔跤是要他們去贏別人,鉗工的絕活兒呢?“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話在漲工資時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有些師傅帶徒弟,關鍵的地方總要留一手,如果“拿”
不住徒弟、難不住領導,自己便貶值了。徒弟們就編出怪話說:“要想學得會,得跟師傅睡!”同性師徒睡就睡了,待師傅睡得迷迷糊糊半醒不醒之際,突然問一句:“鉆不銹鋼你用的什么冷卻劑?”師傅隨口說:“醬油!”
徒弟暗暗記下,第二天帶一小瓶醬油進廠,鉆不銹鋼時,把醬油抹在鉆孔中,果然吃豆腐似的,鉆頭一不打滑,二不會燒紅,哧哧哧直往里鉆!徒弟高興壞了,主動要求搬到師傅宿舍里,給師傅按摩、倒洗腳水,還買酒給他喝……異性徒弟呢?那睡不成!睡不成便失去親近的機會,所以遺憾地說:“一竅不得,少掙幾百!”
楊笑天從辨別鋼材開始,教他們聽聲音、看火花,再教他們如何淬火、如何打磨;最后教他們打鎯頭用的“盤頭花子”,一連幾日他們在鉗臺上練著基本功。這事兒又叫孫主任發(fā)現(xiàn)了。孫主任對楊笑天沒有任何表示,頂多見面時點點頭,臉板得就像褪了毛的豬屁股。倒是張書記,一見笑天就想找話說:“我小時也愛摔跤!在沙土地里,弄得渾身上下都是土,完了褲頭一脫,往河里一跳!”再不然就夸他:“笑天虎背熊腰,別說打架,遇事你往出一站,嚇也把人嚇跑了!”至于工作怎么樣,車間領導卻只字不提。
不過張書記的推斷不久就應驗了。動力車間職工子弟多。這天兩位小爺杠上了,誰也不讓誰。一個手里掂管鉗,一個握三角刮刀,空著的一只手你推我搡,嘴里越罵越難聽,眼看就要釀出禍事。孫主任跑出來,連喊帶叫一通訓斥,結果雙方還是不松手。孫主任很為難,干架的兩個小子,一個是秦邦憲的小兒子,一個是公安處長的小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