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連夜清理,估計可能引來大禍的都清出,易燒的,如線裝竹紙的||佛經(jīng)之類,燒,不易燒的,如外文書之類,由孩子騎車運出去,扔。多年,懷著歡樂的心情,一本一本運回家的,就這樣去了一半。心情不再是歡樂,而是,借用錢牧齋賣宋版前后《漢書》時的話,“李后主去國,聽教坊《雜曲,揮淚對宮娥,一段凄涼景色,約略相似?!睙?、扔之后還右余韻,是時勢使然,必須遷居。居住空間由大變小,書也成為床少人多,縱使礙。。于情面,也只好請一些膀大腰圓的到廢品站去安歇。就這樣,又清出一.
蠢批,所得呢,以八分一斤論價,換回大團結(jié)數(shù)張之多。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換為說說近些年的。時移事異,不東跑西跑淘舊書了,新書的量卻有增無減。來源主要是作者贈或出版家贈。所贈還有塊頭大、價錢高的,如《中華名匾》是150元,《閱微草堂硯譜》加倍,300元。天之生材不齊,只好都給它們個安身之地。正如我國的三才形勢,天地未變而人則火速增加,只好擠。起初是桌面沒有了,繼而一個單人床面也沒有了??磥頂D的勢頭還不能終止,怎么辦呢?只臺邑走著瞧,希望車到山前自有路。
還有個情況,本不想說,可是剛才說到擠,舉目一掃,碰到強占地盤還有幾包未開包的,只得也捎帶說幾句。算來總有十年了吧,寫些不痛不癢的,不再有輕則批斗、重則勞改的危險,于是舊病復發(fā),就也拿筆涂抹。借出版業(yè)主江海不擇細流的光,所涂抹,有些變成鉛字,甚至訂成本本。人,總有不少樂于從眾搖旗吶喊的,于是有時,碰到適于搖旗吶喊的場合,就隨便抓個學者或作家的帽子,往我的頭上戴。我的經(jīng)驗,對于好意的帽子,比惡意的兢更難辦,因為如果你辭謝不戴,一霎時就會升級,成為既有大成就而又謙遜的學者或作家。所以只好不糾纏這些,只說因自己寫書而來的苦難。一是成書很難,即使思路里已經(jīng)有了東西,也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近年有了什么電腦新玩意兒,還有人勸我維新,我自知心靈遲鈍,必跟不上,所以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幸而功到自然成,一年兩年,可以印成本本,有人肯印成本本,揀字,排版,打型,可是征訂數(shù)只是三百五百,真是急殺人也。也曾想來個手推車,上載書和筆墨,到大街小巷去叫賣,而且是簽名本。可惜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望豪舉而興嘆了。
這樣訴苦不好,只得躲開自己的寫書,仍說存書。前面曾提到及身散之,現(xiàn)在是有不少,估計不會再用,將來總有一天,都不再用,是否也來個未雨綢繆呢?我想過這個問題,答案是暫不想它。如此處理,細想,理由還是感情的,比如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的三種權(quán)威英譯本,估計不會再讀,可是想到當年節(jié)衣縮食,奔跑舊書店,買到時的喜悅,讀時的所得,實在不忍看著它由我的身邊走向遠處。就說是佛門視為大忌的愛染吧,既已愛了這么多年,也就不想改弦更張了。
順著愛這條線,還可以說個遐想,是由不久前,與個年輕人談《蘭亭序》帖引起的,這足到蓋棺之時,是否學李世民之以心愛的墨跡殉葬,也拉一兩種相伴多年之書,仍舊作伴,同歸于盡呢?用不用,如果用,用什么,一時還想不好。無力完成的事放放也好,那就只能且聽下回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