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拘留所(4)

戀戀北京 作者:石一楓


他們又揪著我的頭發(fā),把我的臉仰起來:“是不是你扔的?石頭是不是你扔的?”

我掃了眼姚睫,然后回答:“是啊,我扔的?!?/p>

“為什么扔???”

“我吃飽了撐的唄。”我說,“這理由夠么?”

“那就好辦啦。”校衛(wèi)隊的胖大叔們爽快地說,“這毛病,到吃不飽的地方餓三天就好了——特靈。”

他們架著我往樹叢外走的時候,姚睫又追上來,愣愣地跟著我們。一個胖大叔問:“你干嘛的?”

我趕緊說:“誰他媽知道她干嘛的,都什么年頭兒了,還有這種見義勇為的傻妞兒——你們要沒來,我沒準就把她強奸了?!?/p>

他們又抽了我兩個嘴巴。

根據(jù)《北京市治安處罰條例》,我被刑事拘留15天。說來上中學的時候也沒少進派出所,但享受一個真正犯人的待遇,這還是第一次。盡管我再三聲明自己不會自殺,但警察還是把我的皮帶、鞋帶都沒收了,就連外套上的大扣子都被剪掉了。跟我關在一間屋子里的,有一個賣烤白薯的,他把一只白薯按到了城管臉上,造成了對方輕度燙傷,因此“案情最嚴重”;另一個則是喝多了酒、猛踹電話亭的福建打工仔,此人不會說普通話,來北京半年了,也沒找到工作,在牢里也一聲不吭;還有一位仁兄倒是個體面人,他是個地產(chǎn)公司的小頭目,被抓進來的原因是在賓館打麻將。

“5塊錢的底兒,胡把清一色才200塊,這夠得上犯罪么?”白白胖胖的男人抗議。

警察還得給他普法:“桌兒上的GDP超過500就得拘留。”

“早知道用籌碼了?!?/p>

確定自己的情況不算冤假錯案之后,這男人倒踏踏實實地在牢房里睡了下來,夜里呼嚕打得山響,白天則揪住我縱論財經(jīng)大勢。這年頭,我們的城市里到處都是這種民間經(jīng)濟學家——滿嘴都是“1億往上”的數(shù)字,口才特別好,條理也清晰,從“宏觀政策面”到“民間融資”再到“剛性需求”,由點及面、由面及點,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論證房地產(chǎn)“還有幾年行情”。我只好提著褲子,看著這位同樣提著褲子的高人進行經(jīng)濟頻道的現(xiàn)場直播,同時想:這廝去干傳銷也是一把好手。他對我還有一個切實的忠告:“在河北省三河市買套房子,那兒很快就要被納入‘大北京’版塊了。”

除此之外,我們的樂趣就僅限于觀察被押送進出的女犯了。每當有扮相妖嬈者經(jīng)過,烤白薯的大哥都會亢奮地跳起來,抓著鐵欄桿問人家:“你是雞嗎?”

拘留期間,前來探望我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自然是B哥。他幸災樂禍地給我拿來了一條煙,但卻說:“這不是給你抽的,而是讓你孝敬牢里老大的,省得人家雞奸你。”至于我究竟為什么被抓了進來,這孫子連問也沒問。

另一個就是姚睫了。我被抓起來的第二天一早,她就等在探視區(qū)了。我坐在長條桌子的一端打量著她,看見那張?zhí)覂耗樣职子譂?,根本不像一個抽過風的人。

“我對他們解釋說是我干的,可是那些人不信?!彼傅卣f。

“那些人把你當成我的‘蜜’了吧?”我說,“還是個義薄云天的‘蜜’?!?/p>

她翻了個白眼:“怎么聽著像自己夸自己呀?我又沒逼你給我頂缸?!?/p>

我負氣起來:“對對,我自找的,我犯賤?!?/p>

“我也沒有這么說啦……”她嘆了口氣,“總之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p>

“不委屈。反正我這些年壞事兒也沒少干,喝多了老在街上滋汽車輪子,還喜歡偷摘老干部種在陽臺上的絲瓜——權當政府給我結(jié)了個總賬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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