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政壇再次碰壁

張居正，這個天生的政治家，終于從潭中躍起。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秋，懷著“摘奸剔弊”的浩然之志，張居正重回官場。然而，一切似乎都未有變化。

重回朝廷的張居正只得到一個到汝寧冊封崇端王裘封的差使。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閑差，但汝寧靠近江陵，張居正又回到家鄉(xiāng)。雖然張居正抱著遠大的志向回到朝廷，但天不遂人愿，現(xiàn)實依然沒有給他提供施展抱負的機會。

嘉靖皇帝一如既往，久居西苑，不愿回到大內(nèi)。嘉靖不上朝其實還因為他有一塊心病。其雖然致志修煉，卻又暴虐成性，動輒鞭打?qū)m女，由此傷命的達兩百多人。因此，宮女們對他恨之入骨。時日一久，積怨終于爆發(fā)了。

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嘉靖帝服過了仙丹，想在人間也找一找神仙的樂趣，就跑到萬安宮去逍遙了。到半夜，一個名叫楊金英的宮女趁皇帝醉酒之際，因為平時經(jīng)常受到嘉靖的殘暴責罰，心懷怨恨，就串通了16名宮女和有同樣遭遇的王寧嬪企圖用繩勒死皇帝?？上聶C不密，其中有一個宮女臨陣脫逃，跑去向方皇后告密。方皇后急忙帶人來到萬安宮，才救了嘉靖一條命。當時，所有的涉案人員都被當場拿下，第二天通通被處死，這就是震驚天下的“宮婢之變”。

嘉靖雖然僥幸未死，但卻被勒得昏厥，口鼻出血，受傷不輕，精神打擊相當沉重。本來他專心修壇煉丹，企求長生不老，已是怕死之徒，如今再遭受這一生死大難，受驚之大可想而知。自此他噩夢不斷，睡不安寧，再也不敢回到乾清宮。而乾清宮是皇帝臨朝議政的場所，這是歷代必行的朝儀，不在乾清宮居住，也就不能臨朝?；实鄄簧铣?，但對權(quán)力仍是緊抓不放，只不過都由嚴嵩秉承皇帝的意向處置，這給貪官提供了更多的瀆職枉法的機會，嚴嵩的擅權(quán)便愈來愈肆無忌憚。

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嚴嵩父子，依然依仗權(quán)勢中飽私囊。除了賣官納賄，嚴嵩父子還克扣戶部撥給邊防的銀兩，沒等銀子出京，就縮了大半的水，造成邊防虧空，連買兵器的錢都捉襟見肘。

嚴嵩父子窮奢極欲，夜夜笙簫，污蔑綱常，把現(xiàn)世當做末日，帶領(lǐng)整個朝廷搞“貪污”，士風敗壞，賄賂公行。在這種風氣下，大明王朝早已是千瘡百孔——國庫緊張，入不敷出，軍備廢弛，民力不堪重負。

朝臣對嚴嵩的不滿由來已久，這一點嘉靖并不是不知道。不過，他當時正在用人之際，需要一個嚴嵩這樣的統(tǒng)治工具，仍然像對待寵物一樣護著嚴嵩?？梢坏安蝗珉抟狻保罡呓y(tǒng)治者的變臉也將不期而至。身為次輔的徐階深知個中三昧，他一如既往地不與首輔嚴嵩硬抗，依然是少言寡語，虛與委蛇，默默等待時機。

機會終于來了，嘉靖四十年（1561年）冬，皇帝在西苑永壽宮放煙火，引發(fā)大火，燒毀了宮殿。寢宮給燒了，嘉靖只好暫住玉熙殿?？捎裎醯钅莻€地方又小又潮，皇帝當然不愿意在那里住了。于是，召集大臣們商量，大臣們建議皇帝搬回乾清宮去住?？墒?，被嚇壞了的嘉靖怎么可能重回噩夢中呢？

一時皇帝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大家都拿不出合適的辦法。這時候，嚴嵩和徐階開始為嘉靖出謀劃策。一直想住回原來的永壽宮的嘉靖想修復(fù)燒毀的宮殿，可嚴嵩卻以費用巨大為由“勸”皇帝不如遷住南城離宮。估計嚴嵩是老糊涂了，這“南內(nèi)”是過去英宗當了瓦剌部落的俘虜，放回來后被幽禁的地方。這在政治上很敏感，對嘉靖也是一大忌諱。

此時的徐階賠著十二分的小心，因為正在和嚴嵩暗斗，頭腦清醒得很。徐階了解到皇帝的心意，就提議在原址上再造一座新的宮殿，并且出其不意地拿出一套方案——不用花錢，只需用宮中修三大殿所剩余的材料，就可完成修復(fù)工程。嘉靖聽后，大為高興，立即任命徐階的兒子徐璠擔任建設(shè)部的主管。得到準許后，不過數(shù)月就大功告成，皇帝親自更名為“萬壽宮”。

嘉靖皇帝龍顏大悅，重賞了徐階。不久，徐階加“少師”銜，位列“三公三孤”里的“三孤”之一，可謂“位極人臣”。連帶著他兒子徐璠也躍升為太常寺少卿，位居正四品。嘉靖對嚴嵩卻是日漸疏遠，凡有軍國大事，都是問徐階，只有求仙問道的時候才會想起嚴嵩。自此，徐、嚴兩家的力量對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徐階就是這樣一個善于謀算之人，由于他對宮中日用物資和建筑費用的留心了解，才結(jié)算出這一花費不多而又能如期完成的工程計劃，并因此得到皇帝的歡心。

在張居正第二次回鄉(xiāng)之際，徐階與嚴嵩的爭斗更加嚴酷。但從家鄉(xiāng)回到京城的張居正，卻對嚴嵩十分恭順，為嚴嵩父子寫了不少“歌功頌德”的文章。這是因為現(xiàn)在的張居正終于懂得了——隱忍是最強大的一種力量。對貪污成性的嚴嵩，他可以這樣“贊揚”道：“惟我元翁，小心翼翼，謨議帷幄，基命宥密，忠貞作干，始終惟一，夙夜在公，不遑退食?！币馑季褪恰翱洫劇眹泪怨ぷ餍⌒囊硪恚瑸閲铱嗨稼は?，堪為忠貞的棟梁，晝夜不停地在辦公，連吃飯都顧不上了。除了“贊美”嚴嵩，對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張居正也是奉上了溢美之詞：“篤生哲嗣，異才天挺，濟美象賢，篤其忠藎，出勤公家，入奉晨省，義方之訓(xùn)，日夕惟謹?！贝蟾疟磉_的是嚴世蕃，天生奇才，崇高品質(zhì)堪比先賢，為公無私奉獻，但又不忘孝敬，嚴于律己，從不懈怠。

但這只是他的一種政治手段，因為早在嚴嵩罷相以前，徐階就在積聚力量，而張居正是首位人選。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五月，徐階兼任吏部尚書，第二年成為太子少師。同年，張居正還朝，經(jīng)徐階推薦，從七品編修耀升為六品右春坊右中允，主管國子監(jiān)司業(yè)，相當于國立大學副校長，官品雖不算高，卻是參與朝廷決策、主導(dǎo)社會輿論和士大夫的要職，這給張居正提供了進一步施展才能的機會。

就在徐階的實力不斷增強的同時，嚴嵩的地位也越來越不安穩(wěn)，尤其是皇帝產(chǎn)生了罷黜嚴嵩的想法。這當然是徐階的作為，畢竟徐階也隱忍10年了。

徐階與道士藍道行聯(lián)手，開始了對嚴嵩的反攻。徐階與藍道行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因為藍道行長于裝神弄鬼，徐階就把他推薦給喜歡道教的嘉靖皇帝。這個藍道行進了西苑后，因為預(yù)言禍福，無一不中，很得嘉靖的欣賞。有一次，嘉靖問藍道行：“為什么天下還不太平？”藍道行回答道：“因為賢臣放不開手腳，有奸臣擋道?！奔尉赣謫枺骸百t臣是誰？奸臣是誰？”藍道行在徐階的“教導(dǎo)”下，答道：“賢如輔臣徐階、尚書楊博，奸臣就是嚴嵩！”嘉靖忙問：“既然嚴嵩是奸臣，那上天為什么不懲罰他呢？”藍道行回答得也很巧妙：“如果上天真的要懲罰他，那重用他的人罪過就大了，所以上天現(xiàn)在還沒有處置他?？墒牵绻恢诟?，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边@一番談話，讓嘉靖下了罷黜嚴嵩的決心?？墒?，嚴嵩一個堂堂的內(nèi)閣首輔，又不能無緣無故地罷了。

大明的官員中，有這么一類人，也許他們沒有一件正事可以干得干凈利索，甚至連幾句官場的客套話也說不清楚，但對于人事變動卻具備超級的敏感。所以，皇帝的這一傾向很快被許多官員所獲悉，尤其是反對嚴嵩的官員們更是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接踵而至的彈劾奏疏，不斷地被送到朝廷。監(jiān)察御史鄒應(yīng)龍一向就是一個秉公執(zhí)法的好干部，對于嚴嵩父子早就恨之入骨，就連夜疾書奏疏，列舉嚴嵩父子賣官鬻爵的種種不法行為，證據(jù)確鑿，義正詞嚴：“刑部主事項治元用一萬三千兩銀子就能得到吏部稽勛司主事的肥缺；貢生潘鴻業(yè)以二千二百兩買到臨清州知州……如此買官的有百余人之多?，F(xiàn)在，天下水旱頻繁，災(zāi)害連連，南北多警，邊防不安，可嚴氏父子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嚴嵩父子貪婪成性，連邊關(guān)的守軍也不放過?！泵耖g盛傳這樣的歌謠：“臊子在門前，宰相還要錢?！庇葹轳斎寺犅劦氖牵瑖朗擂趩誓钙陂g，整日“恒舞酣歌”。

當時的百姓都狠狠地詛咒嚴嵩父子：“此時父子兩閣老，他日一家盡獄囚?！笨梢妵泪愿缸拥呢澙沸袕揭鸭て鹑窆矐崱６u應(yīng)龍的上疏也給了嘉靖一個機會，此時嘉靖也不再袒護嚴嵩。對他而言，嚴嵩已經(jīng)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于是，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嘉靖下旨：勒令嚴嵩退休，嚴世蕃下天牢待審。詔旨一下，舉國歡騰。

嚴嵩這個當政二十多年，權(quán)傾一時的兩朝元老，終于被撤了職，兒子被殺、家產(chǎn)抄沒。抄出的財產(chǎn)，僅皮衣就有一萬七千余件，帳幔、被褥兩萬兩千四百余件，金窖十多個，每窖藏銀一百萬兩，珍玩財寶不計其數(shù)。如此巨額的財產(chǎn)，足以說明嚴嵩父子的腐敗程度。

徐階與嚴嵩的爭斗也超越了一般的權(quán)力傾軋，具有清掃官場積弊的意義。當然更重要的是，徐階取而代之，順理成章地成為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依靠徐階的權(quán)勢走過了碰壁的仕途時光，從此開始了自己輝煌的官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