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月:《減字木蘭花·新月》

十年蹤跡十年心:納蘭詞解讀 作者:蔡雯


晚妝欲罷,更把纖眉臨鏡畫。準(zhǔn)待分明,和雨和煙兩不勝。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那一彎新月,真似她剛剛施完晚妝又復(fù)對鏡而畫的纖眉。剛要清晰的時候,卻被煙雨遮掩了那精致而微弱的光亮。

不要讓星星代替了她,等待著團圓的那一刻,終有實現(xiàn)的一天。但是今夜的紅樓,天上的仙人和人間的凡人一樣憂愁。

這首詞是納蘭為亡妻盧氏所作。詞中“莫教星替”之語出自李商隱的《李夫人》,詩中說“斷愧白茅人,月沒教星替”,李商隱借吟詠他人之事,抒發(fā)自己的忠貞志意。“月沒”是指他的妻子王氏已死,而自己不愿以星代月,無心續(xù)弦。納蘭引出此語,同是表達(dá)妻子已死,自己心中的愛情也隨之離開。雖然天人永訣,仍然寄希望于和妻子片刻的團圓。

傳說月宮中住著一位最美麗的女子,她原本是射日英雄后羿的妻子,卻偷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靈藥,飛到天上的月亮里去了。

從此廣寒宮里,似乎總是映照出她孤獨而美麗的身影。嫦娥奔月,讓她因此擁有了長生不老的身體,卻永遠(yuǎn)地割舍了人世間的情愛。

無論身處何種時空,人們總是享受著月光的撫慰,月亮往往成為人們傾訴的對象,由于其超越人世時空的局限與阻隔,也就成為萬事萬物的知情者和人們內(nèi)心情感的媒介。張九齡在《望月懷遠(yuǎn)》中便寫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蓖醪g在《送柴侍御》中的吟詠就更為樂觀:“青LLI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天涯海角,相念的朋友和戀人都與共著一輪明月,也被這輪明月拉在了一起。只是,如果僅僅是空間的阻隔,離人往往可以尚存希望,吟詠“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軾《水調(diào)歌頭》)之句,但是如果這阻隔是時間呢?北宋著名詞人晏幾道曾慨嘆:“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臨江仙》),月亮皎潔的光亮映照著彩云般美麗的女子,畫面非常柔美和諧,只是“當(dāng)時”

二字的修飾卻讓場景瞬間變得凄涼,如此美好的情景已是往事,千呼萬喚,都找不回來;更有蘇軾悼念亡妻之句“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江城子》),任是隔著再難逾越的生死,仍然是“年年腸斷”;南唐后主李煜在他的《虞美人》中寫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睂χ髟?,想起當(dāng)時的故國,如今卻已易主。明月見證著人世的滄桑變換,也由是獲得了持久綿遠(yuǎn)的蒼涼意味。

唐代的張若虛留下的作品很少,但是一篇《春江花月夜》是以使其聞名于世:“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在這永恒的和諧之美中,已開始流露出盛唐的雍容氣度,只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江月永恒,人生卻是須臾。如此良辰美景,只被輕輕帶過,游子和思婦依然是聚少離多。

梁啟超曾說過:“同一月夜也,瓊筵羽觴,清歌妙舞,繡簾半開,素手相攜,則有余樂;勞人思婦,對影獨坐,促織鳴壁,楓葉繞船,則有余悲。”(《惟心》)同樣一輪月亮,往往由于觀望者的不同心境而被賦予了不同的感情色彩,“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是晏殊的理解;而在張泌眼中,卻是“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人世的悲歡離合,正如明月的陰晴圓缺?!靶量嘧顟z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塊”(《蝶戀花》),納蘭如是說,正像人世間往往聚少離多,月亮也是長缺難圓。宋代詩人呂本中有一首《采桑子》寫得頗似民謠:“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得幾時。”語言雖然淺白,情感卻是潑辣真誠的,讀來令人動容。

于是,人們便分外珍惜月亮圓滿的時刻,正月十五被定為上元節(jié),七月十五是中元節(jié),八月十五是中秋節(jié)。其中尤以中秋節(jié)的月亮最大最圓,象喻了人間團圓最為美麗的時刻。月亮用它的圓缺告訴世人,守取這如鉤的一彎,總會有如環(huán)的一天,珍惜來之不易的相聚,珍惜短暫人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光,不要在不經(jīng)意間,把它輕輕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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