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岳父震怒之下,將我四歲時的妻子,從后領(lǐng)拎提舉起,塞進客廳展放洋酒茶具的壁櫥里,將玻璃門關(guān)上,并且上了鎖。然后氣沖沖地拉著其他該上班上學的家人們出門。
只剩下我妻子被關(guān)在半空中的酒櫥里的其中一格。即使是她那時的幼小軀體,也得縮頸抱腿蝦弓身子坐著才恰好挨擠在那格框位里(她記得那原是放一大玻璃瓶像酒精器官標本的人參泡酒)。她臉前的玻璃門很快蒙上一層霧氣。
現(xiàn)在只剩她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屋子里了。而且她被置放在從所未有的陌生高度。她從未在這個角度俯視這個她熟悉的空間。
我年輕時曾將妻描敘的這個事件(這個畫面)改寫成一篇沒頭沒尾的小說。我加了一個情節(jié):我寫到四歲時的女童妻在酒櫥里抽抽答答哭著,哭累了就睡著了。在那個空曠漫長的窒悶時刻,突然靜止畫面被某一處小角落的細微聲響給破壞了——有人在輕輕撬轉(zhuǎn)著門鎖,我的妻子驚醒過來。
喀喇喀喇細碎的金屬顫觸聲。鐵鏈輕輕晃動的聲音。喇叭鎖反復轉(zhuǎn)動的聲音。防水夾克的布料貼在木門上摩娑的聲音。
門被打開。光線涌進的瞬刻像魔法將這房子里的一切都凍結(jié)靜止。
我的妻子變成酒櫥里一具沒有生命的瓷器娃娃。
我記得我那個小說里寫到:在那樣的光線里,走進來一個面容憂傷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他以為他走進一個無人在家的空屋里,不知道在他的上方,有一個女孩隔著玻璃,睜著大眼盯著他。
那個男人坐在沙發(fā)上,什么事也沒做地發(fā)呆。然后從口袋掏出一包捏扁的煙,自個兒點火抽將起來。他把煙灰撣在我岳父他們家客廳沙發(fā)幾上的大理石煙灰缸里(這個舉動使我老婆印象深刻,因為她們家無人抽煙,我岳母總把那個煙灰缸擦得纖塵不梁)。除了這件事之外,那個男人可以說對這間屋子一點好奇心也沒有。他坐在那沙發(fā)中央發(fā)呆,一共抽了四根煙吧。這之間經(jīng)過了非常長的時間,(那個年紀的女孩會不會因為憋尿而哭泣?)中年男人撳熄了最后一根煙。嘆口氣。像他進來時那樣輕聲細步地,走出門去,將門關(guān)好。
年輕時我為妻描述的這個乖異場景驚動莫名,那整個敘述里的光線、人物動作、時間流動感,乃至那畫面中任一細節(jié)皆使我陌生困惑。待年紀稍長后我才漸漸體會,那是年輕的妻,害羞而笨拙地向我撒嬌。
在那個畫面里,妻是個小女孩,她蜷縮身體的方式像母體子宮里的胎兒。那個怪異被禁錮(卻能看見外面動靜)的靜止時刻的光影,也被她描述得像輕輕搖晃的羊水。女孩的委屈、叛逆、獨處的寂寞和安謐……這些細微錯落的情緒同時存在于那樣液態(tài)的裹覆感之中。年輕的妻語焉不詳?shù)叵蛭覀鬟f著:她期待她在我欲望中的模樣,是那個在她身體里的小女孩。而不是每次我皆急欲剝?nèi)ヒ律赖?,那具掛著一對奶子,在我的手掌順腰際小腹撫娑下,總要把那雙大腿(年輕時我總這樣詠嘆般地哄誘:“像絲緞一樣?!保┌氪呙甙胗脧姷剞终厶穑阉切呷舜鸫鸬乃教幏冻鰜怼菢拥?,總在各種提議和充滿詩意的色情話語中被翻來覆去的,“大身體”。
像一只壞掉的鐘,有什么跟時間有關(guān)的機制故障了。
我突然覺得頭痛無比……女孩細聲細氣地講述著她父親的故事……我爸爸,其實是個日本人噢……這事我是在很大以后才知道的。
我想起我曾在幾年前住進這棟屋子里。
那次是妻第一次懷孕,不過大約在第八周的時候,醫(yī)生證實了那嬰孩像漂浮在太空軌道上的故障衛(wèi)星,慢慢停止了心跳。妻不信邪,又堅持等了那孩子三個禮拜,(期盼奇跡出現(xiàn)它突然開竅重新將引擎啟動?)最后在醫(yī)生的嚴重警告(現(xiàn)在在你子宮里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生命,而是一塊死肉,而你仍持續(xù)把養(yǎng)分供給它,這樣下去會造成你腹腔的感染病變)下,才同意作流產(chǎn)手術(shù)將它拿掉。
這件事對妻是很大的打擊。我們曾在確定妻有孕時倒推回去受孕那次的交歡,那是一次恬靜美好的性交。我記得我是在一個午覺中醒來,唇干舌燥,褲襠里的那家伙翹得好大。我翻身向妻,發(fā)現(xiàn)她也醒著。她渾身發(fā)燙,乳蒂漲立,后頸一股甜奶香皂味。她的那里濕得一塌糊涂,我第一次不用任何前戲就把那話兒滑進她暖烘烘的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