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論語》
“君子憂道不憂貧”這句話是孔夫子說的,南懷瑾解釋說,君子要以天下為己任,不要過分地考慮生活問題,比如耕田種地,只問耕耘不問收獲。辛勤勞動可以度日就行了,不一定非要發(fā)財。只要努力學習,有了真才實學不怕沒有前途。“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是很好的格言和人生準則。在處理道與貧的關系時,孔子主張道要放在第一位,必須時時奉守而“須臾不可離”,事事堅持而“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至于貧,君子要安貧樂道,忽略貧窮的折磨,抵御富貴的誘惑,“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孔子門下弟子賢者七十二,比如他十分欣賞的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還有子路??鬃釉?jīng)說過,子路即使穿著破爛棉襖同那些身著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也不覺得丟臉。因為子路是到了憂道不憂貧的境界,窮有什么,只要有“道”的操守與堅持,有讀書人的氣節(jié)和傲骨,這就夠了。
當然繼承孔子這樣的思想的門生還有很多,比如《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說到的原憲,他和子貢同為孔子門生。但子貢很有錢,有一次他領著一路車隊去看望原憲??吹皆瓚椘埔聽€帽地出門迎接,子貢不禁對其冷嘲熱諷。原憲卻泰然處之:“我聽說沒有財富不過是貧窮而已,但學到了道義卻不身體力行的才是可恥的?!弊迂晳M愧不已,不懌而去,終身恥其言之過也。原憲可謂深得孔子此種思想的精髓。
縱覽歷史,由于深受儒家“君子憂道不憂貧”精神的熏陶,這樣的文人志士層出不窮。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北宋名儒范仲淹,他的名作《岳陽樓記》,至今讀來讓人心生敬仰,感慨不已?!安灰晕锵玻灰约罕?;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毙男亻_闊,境界高遠。
范仲淹出生次年父親病逝,隨母親改嫁山東。范仲淹年少之時發(fā)憤讀書,因為極為貧窮,他就“劃粥而食”,每天只煮一鍋稠粥,涼了以后劃成四塊,早晚各取兩塊,吃完繼續(xù)讀書。他的一個同學見他終年吃粥,便送去些美味佳肴,但范仲淹視若不見,將其擱置一邊任它發(fā)霉。老同學覺得面子過不去,不免怪罪于他,范仲淹長揖致謝:“我已安于清苦,吃了一時美味,唯恐日后貪戀,此為不利得已而為之。還望見諒?!崩贤瑢W聽了也無話可說,這一典故在民間一時傳為佳話。
數(shù)年之后,范仲淹對于儒家經(jīng)典了然于胸,并通曉了以天下為己任的文化主旨。及至當官之后,他便不懼權(quán)貴,大膽直言。他在任期間,仁宗皇帝已經(jīng)年滿二十,但朝中富國天鼎大權(quán)全由年邁的劉太后一手把持。這年冬至,劉太后要讓仁宗同百官一起為她叩頭慶壽。聽說此事后,范仲淹立即奏上章疏說,家禮與國禮不能混淆,這樣有損君國尊嚴,應當制止這一計劃。當時舉薦范仲淹的晏殊聽聞此事大為恐慌,就批評他太不懂事,如此輕狂不怕連累別人嗎?范仲淹很敬重晏殊,他回答說:“我因為您的舉薦而當官,因此要盡職盡責,以免別人說您閑話,現(xiàn)在我正認正言,您為什么要怪罪于我?”晏殊聽后無言以對。 后來,朝廷下詔,貶范仲淹于河中府,大家為他送行時說:“范君此行,極為光耀!”三年之后,劉太后去世,仁宗召回范仲淹做右司諫,專門評議朝事。
后來范仲淹呈送仁宗《答手詔條陳十事》,提出了十項改革主張,開始了轟動一時的慶歷新政,短短數(shù)月間,政治局面煥然一新。為提高行政效率,范仲淹還主張改變朝廷領導體制,撤換不稱職的官員。大臣富弼看他從班簿上把不稱職的官員姓名勾掉時說:“你這大筆一揮,不知有多少家得哭啊!”范仲淹回答:“一家人哭總好過于一個州縣的人哭?!?
范仲淹從政時正道直行,犯顏直諫,到了地方他又興修水利,保土安民,造福一方,以滿腔熱忱報效國家。但在生活上,他卻勤儉治家,只求溫飽,不問豪華,還省吃儉用周濟窮人,以致死后入殮只以舊衣加身,可謂一生清廉,兩袖清風。范仲淹具有憂國憂民不憂己的火熱心腸,他的胸懷及詩文得以千古傳誦。
哲學家羅素曾發(fā)出這樣的驚嘆:“自孔子以來,埃及、巴比倫、波斯、馬其頓,包括羅馬的帝國,都消亡了;但是中國卻以持續(xù)的進化生存下來了。”因為中國從來就不缺乏憂道不憂貧的仁人志士,比如“山中宰相”陶弘景。
陶弘景中年辭官修道,來到茅山筑館居住,自號為“華陽隱居”。他舍棄了榮華富貴甘于山間生活,但他放下的只是官位,卻不是天下。當朝皇帝就經(jīng)常問政于他,史書上稱梁武帝對陶弘景是“書問不絕,冠蓋相望”。
梁武帝仰慕陶弘景之才,幾次想請他出山做官,但陶弘景堅持不出,逼急了,他就畫了兩頭牛給梁武帝:一頭在水草間自由自在,另一頭牛雖然身有金飾,但是有人執(zhí)鞭驅(qū)趕。武帝一看就不再有招徠的意思,但軍國大事仍派人咨詢,“山中宰相”的名聲不脛而走。
陶弘景生活的時代,醫(yī)藥本草著作版本繁多,標準不一,臨床運用極為不便,于是他“苞綜諸經(jīng),研括煩省”,整理校訂成為《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名醫(yī)別錄》和《本草經(jīng)集注》,成為我國本草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而且他自采草藥為窮人治病,經(jīng)常不取分文。百姓感其恩德,在他住過的地方——陶山,至今仍流傳著“六朝霸業(yè)成逝水,千古名山猶姓陶”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