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一旦小鎮(zhèn)上傳出消息,說某天某時要在萬年臺斗蛐蛐,我們就心癢難熬地等著那個時辰到來。斗蛐蛐很講規(guī)矩,雙方選出的蛐蛐,經(jīng)過鑒定,種類、顏色、大小都得相仿者才能開斗。遇上兩邊都是有來頭的,開斗前,還要用藥店里戥子稱好蛐蛐的分量。蛐蛐被放到高約一尺的由硬紙制成的斗盆中,趙小秋以唱頌一般的聲調(diào)報出雙方蛐蛐的顏色、種類名稱,以免混淆。圍觀者須息氣安靜,倘喧嘩驚動蛐蛐跳出盆外,謂之“驚盆”,肇事者弄不好要吃一頓老拳。
兩只蛐蛐對陣后,要用“引草”掭于雙方的頷下,使之激怒,振翅大鳴,并亮牙開戰(zhàn)。開牙后,幾個回合往返,雙方纏作一處。蛐蛐打斗先用牙力,俗稱“咬花嘴”;接著互用頭頂腰力,謂之“咬抵扁擔(dān)嘴”;再用腿力站咬,是“咬架牌坊嘴”;最后“咬滾球子嘴”,即合抱甩出盆外。敗者猶似羞愧難當(dāng),深緘其口,兩須亦直豎不動;而勝者則振翅舞須,鳴聲洪亮。倘雙方都未曾傷筋動骨,可用硬紙片“下閘”攔于其間,讓敗者休息三五分鐘后,“起閘”以“引草”撩之,令其再戰(zhàn)。直到敗蟲不咬而逃或折足歪牙,就算輸了。倘初敗蛐蛐后來發(fā)力反敗為勝,謂之“反閘”。通常,這些事都是由沉著面色的趙小秋一一做下來,而輸者付出的錢或?qū)嵨?,亦由趙小秋留下一定抽頭后再轉(zhuǎn)交贏家。據(jù)說,有人會在蛐蛐開斗前數(shù)日,悄悄找上趙小秋,喂其一種特別配方的餌料,令猛性大發(fā)?,F(xiàn)在看來,這種餌料很可能含有性激素類的成分。
趙小秋無兒無女,早年有妻,只怪他疼蛐蛐不疼人,妻子先后跟幾個人好過,養(yǎng)了個兒子和趙小秋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也不知道生父到底是哪個,有人說是日雜商店的秦主任,也有人說是中心小學(xué)的何校長……再后來,這母子倆竟跟著一個推銷藥材的江西人跑了。
趙小秋玩了一輩子蛐蛐,“文化大革命”來了,給他戴了頂“壞分子”帽子,天天捧著個蛐蛐罐隨“走資派”巡回批斗。到“文革”結(jié)束,趙小秋已是快八十歲的步履踉蹌的老人了。他死在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里。身后別無長物,唯留下十幾個蛐蛐罐,和別的幾個物件一起收拾了,被一個遠(yuǎn)房侄子一擔(dān)筐挑走。再后來,一個收古董的南方人,在他那侄子家墻根下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了一個蛐蛐罐,渾圓淺黑,重如鐵錠,竟然是元代老貨,當(dāng)場出價八千元收購。可惜找來找去,就剩下這一個罐子。他那侄子呀,把腳都跺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