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無方又回到了漢軒樓前。

巍然的大樓，鮮亮的牌匾，在他眼中就像是一道道地獄之門。所有窗戶都敞著，要散掉濃烈的血腥氣。大漢們用鐵鏟和刮刀清理著碎骨殘渣，國師手下的峨冠博帶跟在后面不斷施法，一道道水流沖向地面，一陣陣熱氣又把它吹干。這是水洗術和干燥術，多來幾次，天青石就會被刷得光潔如新。一群侍女和雜役踮著腳，小心地把花瓣撒在各個角落。有個侍女動作太大，碰倒了一個大花瓶，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那些瘋狂的貴客一個都看不到了。他們來得快，走得也快，似乎享受夠了，要回去養(yǎng)息一番，再來迎接下一波高潮。

無方滿心驚駭，不敢去想象廚房的場景。那里會是什么模樣？那個宋大師，能把精靈炮制成什么美味？該比小蠻蠻高級得多吧？這個國度既然這么流行吃人，有朝一日，精靈都被吃光了，這些人會不會也互吃起來？

他失魂落魄地踉蹌著，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

“大掌柜？”

李多一怔，“你？怎么跑出來了？蠻子為難你？”

無方搖搖頭。

“蠻子確實囂張，”李多沉吟著，“不過，想惹到我英風頭上，還要掂一掂自己的斤兩?！?/p>

無方點了點頭。

“你能不畏強勢，據(jù)理力爭，很好，”李多說，“我漢軒樓的人，個個都應該是這樣的好漢?！?/p>

無方茫然地看著李多。那張大圓臉上，依然是親切、真誠、和藹，卻讓他感到冷。

“去忙吧，”李多說，“廚房里人手不夠?！?/p>

無方剛要走，突然被李多一把攔住。

“等等。你叫什么？”

“無方。”

李多一怔，“無方？嗯……無方。”

無方肩頭一沉，原來是李多輕輕拍了一下，很輕，他卻感覺有幾道大力，一層層撞向胸口。他喉頭一甜，差點吐出一口血。

“哦，你不會武功，”李多滿臉歉然，“去忙吧?！?/p>

無方抹掉一頭冷汗，不知不覺走進了大堂。他一愣，正想走出去，卻有一幫熟識的堂倌圍上來。眾人都覺得他得到了大掌柜的青睞，于是起著哄把他挾裹著擁進了廚房。

他以為會看到很多尸體、很多血肉，但是不然。四處都沖洗得很干凈，案板、刀具、鍋碗、盤碟都擺放得齊齊整整，沒有任何血腥的痕跡。

他跟著眾人走到那排洪爐大灶邊。

大灶共有五具，由朝歌的著名灶師梁不遇為漢軒樓特意打造，很是寬大，竟然有一人之長，半人之高。當初全樓落成，四方文人墨客都來歌詠，還有人說這灶建得太過鋪張，且浪費材質(zhì)，不易受熱。但飽學之士則認為，這種大灶配上烘籠大鍋，正好展現(xiàn)了英風情懷，且爐火憨壯，烹出的食物更加綿軟爛熟，用于邊軍備餐是再好不過的了。

那個呵斥過無方的幫廚分開眾人，笑瞇瞇地迎上來，“等你好久了！”

“等我？”無方莫名其妙。

“是啊，人不到齊，就不準用餐！”

眾人紛紛點頭。

幫廚走到最中間的大灶旁，示意無方揭開鍋蓋。

無方有些疑慮，但還是照做了。

一陣濃白蒸氣撲面而來，差點讓他睜不開眼。他看不清鍋中究竟，只感覺鮮湯沸騰，白如乳汁，還散發(fā)出一股強烈的香味。他回想起來，這正是小蠻蠻鮮肉店里那種味道。

他的心頓時揪作一團。

“你們！”

他怒吼了一聲，想要奪路而逃，卻被眾人攔住。

幫廚朝他詭異地一笑，指了指灶臺邊的一個籮筐。另一個小幫廚上去，一把揭開。

無方一下子呆住了。

那個在大堂里英勇搏斗的紅發(fā)精靈竟然還沒有死。霧氣蒸騰之中，她就跪在灶臺后，只露出了頭和肩，卻睜大了雙眼，直愣愣地看著他，在向他求救。

無方渾身熱血奔流，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把抱住她，往自己身前拖拽。他只有一個念頭，哪怕不要命，也要把她救出去。

他只感覺手上一松，身子噔、噔、噔朝后急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周圍傳來一陣大笑。

無方看看手里，再看看鍋里，頓時毛發(fā)直立。紅發(fā)精靈的整個身體，竟是煮在滾沸的湯里，已經(jīng)肉爛骨酥；而他手上，卻抱著一顆活色生香的頭顱，從脖頸處整齊地斷裂開來。

無方渾身一僵，再也動彈不得。

幫廚憐憫地看著他，“這年頭，英雄救美也不容易?。〔蝗鐏韲L嘗這人間美味，也算是跟她親熱過了……”

無方動也不動，木木地看著幫廚。

“這鍋老湯，放上了十八種珍奇配料，光輝海鮑、忘川紅蛇、金灣羚羊角、貝戎九頭蛇膽……”幫廚閉上眼，貪婪地聞著香氣，“精靈下鍋后，又加入了八十一種鮮香調(diào)料，施放分量、順序都極為講究，稍有差錯，就出不來這種乳白亮色！這保鮮的功夫也是一絕，全靠大師獨門秘功，才能蒸了這么久還鮮活如新，把你蒙得一驚一乍，笑死個人了！”

眾人都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