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大樓與書桌(1)

清華園隨筆 作者:曾昭奮


——校慶隨筆之八

今年(二○○一)四月,北京清華大學,落架翻建的工字廳庭院和加層擴建的主樓如期完工,各以其古典主義的華麗多姿或現(xiàn)代主義的整潔大方,迎接來自國內外的參加九十周年校慶的校友和來賓。

一九六○年秋天,我來清華報到,當助教。那時,低矮、古老、樸素的工字廳庭院是校黨委、校長和行政機構的辦公室,而主樓的龐大高聳的身影已在東區(qū)出現(xiàn)。兩者新舊、高低、大小的強烈對比,曾引起我這個初來者內心的一陣震動。我寫了一篇短文,把清華園里這兩處對比強烈的建筑景觀硬疊在一起(實際相距有兩里地)加以評說,認為這是學校領導干部艱苦樸素仍用舊房辦公而把錢用在刀刃上蓋教學大樓的革命作風的具體體現(xiàn)。

這工字廳是已有二百多年歷史的清華園中的中心建筑庭院,門頭上還懸掛著咸豐皇帝御題的園匾。清道光二年(一八二二)清華園(當時叫熙春園)劃出圓明園之后,有時是親王的府第,有時是太子的書齋,后來成了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清宣統(tǒng)三年四月初一)成立的清華學堂的最初的校舍。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止,在它的緊東邊,陸續(xù)興建的一個建筑群,形成了清華大學的中心區(qū),但工字廳這個昔日的皇家庭院卻一直保留著。它有一個小偏院,藤影荷聲之館,也還保持著原有的格局和風韻。當年清華國學研究院的主任吳宓先生就在這里居住、會客。研究院的四大導師和其他大師們,穿越時代風雨,他們頭上的榮光時隱時現(xiàn),至今沒有消失。當人們默默地叨念著他們的名字時,也時不時會記起梅貽琦校長的聲音:“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笔堑?,當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朱自清、聞一多、馮友蘭、曹禺、葉企孫、竺可楨、華羅庚、梁思成……出入清華園時,清華園里還沒有多少高樓大廈。一九一九年以前落成的所謂四大建筑,大禮堂、圖書館、體育館、科學館,最高的只有三層。它們的建筑面積總共只有一萬平方米,還不及一九六六年建成的主樓的建筑面積的七分之一。

梅貽琦時代的清華,走出來一批全國有名的大師。

蔣南翔時代的清華,蓋起了全國大學中最高的主樓。

主樓升起的時代,正是不出大師不要大師的時代。

一九五六年,當主樓開始規(guī)劃設計時,曾采用中國傳統(tǒng)民族形式,類乎我們目前所見到的民族文化宮和西客站的那般模樣。一九五七年,毛澤東率領龐大的中國共產黨代表團赴蘇參加十月革命四十周年慶典。十一月十七日下午,毛主席參觀了剛在兩年前建成使用的莫斯科大學主樓,并在主樓中的禮堂里會見了近三千名中國留學生。當時有人問:“您喜歡這個大廈嗎?”主席說:“很喜歡,我們中國現(xiàn)在還沒有。但將來一定會有。”毛澤東的這種贊許和意向,不知是否對清華大學校長、高等教育部部長蔣南翔決心按照莫斯科大學主樓的模式建設清華大學主樓起了作用。但修改了的清華大學主樓的平面和體形的確成了莫斯科大學主樓的平面和由香港清華校友會捐資新建的清華大學東門于校慶九十周年(2001)時落成。正面遠處為經加層擴建的中央主樓清華大學主樓設計效果圖(帶著蘇式塔樓和尖塔)

體形的翻版,原先設計方案中的中國民族形式的大塔樓小塔樓不見了,換成了當時在莫斯科成批出現(xiàn),并且也出現(xiàn)在莫斯科大學主樓上那樣的所謂俄羅斯民族形式的尖塔。這是當年我國在教育上和在建筑藝術創(chuàng)作上“一邊倒”向蘇聯(lián)學習的一種生動反映。莫斯科大學主樓中央高三十六層,加上綴著紅星的尖塔,高度達到二百四十米。而清華大學主樓,也帶著類似的尖塔,層數(shù)和高度都不及“老大哥”的一半。

梅貽琦銅像事實上,當興建清華大學主樓的時候,華夏大地上的某些角落已經餓殍遍野,中蘇關系也出現(xiàn)了裂痕。施工中的主樓終于壓縮了規(guī)模,也取消了尖塔,把設計高度減為十二層,而且在建筑到第九層時不得不因國民經濟的“三年困難”而暫時停工?!叭昀щy”過去之后,主樓繼續(xù)施工,并于一九六六年夏季完工。這時,學校已經停課搞“文化大革命”,全國紅衛(wèi)兵和革命師生來京大串聯(lián),剛剛落成的主樓一度成了紅衛(wèi)兵的臨時招待所、免費旅館。一九六七年四月十日,清華大學井岡山兵團經“無產階級司令部”同意,就在主樓前面空曠荒涼的野地里召開了據(jù)說有五十萬人參加的批斗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夫人王光美的大會。蔣南翔被押在一邊陪斗。剛剛落成的這幢大樓也成了他在教育戰(zhàn)線大搞修正主義的罪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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