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散步清華園的人群中,年紀最大者可能是建筑學院的周卜頤教授。他于一九五○年帶著雙學位從美國歸來,熱情傳播現代建筑理論,在中國建筑界聲譽日隆。一九五七年他成為“右派”分子,待到“四人幫”垮臺,幸獲改正,已經年過花甲。負責者分派他在系里的小圖書室工作。他卻上書鄧小平,要求為祖國做更多的事。鄧小平在他的來信上作了肯定的批示。一九八二年,六十七歲的周先生南下武漢,在華中理工大學創(chuàng)辦了建筑系,創(chuàng)辦了《新建筑》雜志,都辦出了好成績。他已把全部的聰明才智獻給了祖國的建筑教育事業(yè),卻連記憶力和起碼的表達能力也沒有給自己留下,滿腹經綸都已無法傾吐。他已經返老還童,已經天真無邪。早晨,他由一位小保姆照顧著,時或攙扶著,完成這散步清華園的功課。碰到我,有時還神氣地說,他昨天參加了一場網球賽;或者說,兒子已把他的跑車修好了,明天就要騎車到香山去。有時,他又出神地望著不遠處臨水的“晗亭”,那是為紀念清華名教授吳晗而建的四坡攢尖亭子,里面掛著鄧小平1984年8月31日題寫的匾額。周先生慢慢地、淺淺地向著亭子的方向鞠了一躬,他知道,那里有吳晗和鄧小平的英靈。
化學系年過古稀的周昕教授,陪著老伴散步清華園。周夫人原是北京一所重點中學的教師和校長,“文化大革命”中被她的學生打癱在地,隨后癱瘓臥床多年。如今,她竟能拒絕丈夫的攙扶和手杖的幫助,堅持自己移步向前。枯瘦而彎曲的身影,無聲而滯澀的步履,只因有了周圍空氣的扶持,她才沒有頹然倒下,只因有了陣陣清風的流動,她才沒有停止呼吸。她使人想起小說和電影中的祥林嫂。在散步清華園的人們中,她最是一位強者。
體育教研室的王英杰教授,幾十年活躍在運動場上,把體育和健康送與莘莘學子,現在由家人照應著,堅持用自己的雙手轉動輪椅,散步清華園。我國體育和體育教育事業(yè)的偉大實踐家馬約翰教授在清華執(zhí)教52年,給后輩留下了“要動,要跑,要跳,要踢”八字箴言。退休的王教授如今腿足已不聽使喚,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踢了。但他還有力氣,他還能動。許多人向他點頭問好,輪椅在體育館前緩緩轉悠。
一九一九年建成的清華體育館,當年是國內最先進的體育建筑。它曾以美國總統(tǒng)老羅斯福的名字命名,門廊上還曾有他的雕像,記錄了一段文化殖民的歷史。館內有籃球場和游泳池。五十年代初期,中南海還沒有為毛主席蓋室內泳池,毛主席就曾來這里游泳,為體育館留下了不滅的榮光。那時候,這個四季如夏的泳池還對教授們開放。現在不行了,清華大學的教授已經從八十人猛增到今天的九百人,即使天天“煮餃子”也容納不了。
前文提到的吳良鏞教授,也是散步清華園的積極分子。他大清早跟太太一起走出家門,不一會便把太太甩在后面。一陣小跑跑回家,總是急沖沖的勁頭。國際建筑師協(xié)會自一九四八年成立以來,第一次在亞洲、在北京召開第二十屆世界建筑師大會,大會將于六月開幕,吳先生加班加點準備大會的主題報告,指導大會的籌備工作。用完早點,就帶上太太為他準備的盒飯去辦公室,中午也不回家。自行車來回只需十幾分鐘,這十幾分鐘也必須節(jié)省下來。一寸光陰一寸金!
中國工程院院士、土木工程系的陳肇元教授,也跟太太一起,加入散步清華園的行列。他們夫唱婦隨,齊頭并進。天剛亮別人剛剛開始散步,他們已經往回急走。滿頭汗水,滿臉陽光,有多少課題正等著他們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