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交鋒(2)

歃血3:射天狼 作者:墨武


狄青雖知那時郭遵肯定沒事,還是擔(dān)憂道:“他后來呢……好轉(zhuǎn)了嗎?”

劉老爹若有深意的望了狄青一眼,半晌才道:“后來我拎著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吼著,‘你若是個男人,做錯了事就要想辦法去彌補(bǔ),不要讓人看輕!’郭遵聽到我那句話后,不知為何,突然開始吃飯了。但隨后他就大病了一場,差點(diǎn)死去。后來他就對我說,‘我做錯的事情,我就要補(bǔ)過,你信我?!?dāng)時我就對他說,‘我信你,我釀酒等你,什么時候你解開心結(jié),我就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場?!?/p>

狄青望著桌上的那兩壇酒,似乎望著兩個漢子間的約定,那酒壇蒼綠,在燈光下的色彩流轉(zhuǎn)不定,難以捉摸,有如郭遵從未說出的心事。

劉老爹也在望著那壇酒,唏噓道:“但當(dāng)初約定時,我也從未想到過,這一約,就是三十多年,他終究沒有喝上我為他釀的酒?!眱尚袦啙岬臒釡I順著那丑陋的面容流淌下來,劉老爹轉(zhuǎn)望狄青道:“后來……郭大人找到了你,帶你入京。你因傷難振,他每次前來我這喝酒,都是愁眉不展,總是說,‘我?guī)У仪嗳刖鞠霃浹a(bǔ)過錯,可還是害了他?!?/p>

狄青鼻梁酸楚,喃喃道:“他做的已經(jīng)太多了……”他從來沒有恨過郭遵,就算他知道擊傷他父親的時候,也沒有恨意。

若怪的話,只能怪蒼生捉弄!

“京變后,郭大人更是傷心,對我說了,他一定要找到香巴拉,幫你找香巴拉,也想親自解開這個謎。他一直想對你說出當(dāng)年的真相,可又一直不敢。出京時,他見我最后一面,對我說了,如果他死了,就請我向你轉(zhuǎn)達(dá)一句話。這就是我今天要請你喝酒的原因,因?yàn)槲乙D(zhuǎn)他的一句話。”

狄青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臉上已無血色,緩緩道:“你請說。”

劉老爹顫抖的站起來,盯著狄青,嘴唇哆嗦道:“郭大人說,‘請你原諒他!’”見狄青沉默不語,劉老爹老淚縱橫,嗄聲道:“他說這這輩子只做錯了兩件事,都和你有關(guān)。他現(xiàn)在已去了,難道……你真的不肯原諒他?”

老漢激動中又帶著失落,淚水流淌,他等了許久,就為傳這句話,他不想讓郭遵失望。陡然間,向地上跪下去,不待跪?qū)?,狄青已一把拉住了劉老爹道:“我不需原諒他?!?/p>

劉老爹嘶聲道:“為什么?難道他做錯了一件事,就算去了,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諒?”

狄青眼中也有淚水,沉聲道:“我不需原諒他,只因?yàn)槲覐膩頉]有怪過他。我狄青對郭大哥,只有感激。若你喜歡,你還可以告訴郭大哥,我娘親也早就原諒了他。我娘說過,她早就不恨擊傷爹爹的那個人,她不希望我報仇雪恨。若郭大哥在天有靈的話,他應(yīng)該知道?!?/p>

劉老爹喜極而泣,孩子般的啜泣。

有些人一生難得有一個承諾,有些人一生沒有實(shí)現(xiàn)過一次承諾。但也有些人,一生活著,只為一個承諾。

是否值得,流水的光陰已銘刻。

淚像沒有流盡的時候,而酒……終究有喝干的時候。

狄青回轉(zhuǎn)郭府的時候,微帶酒意。踏入郭府的那一刻,他仿佛感覺郭遵還在身邊,望著明月高懸,他喃喃道:“郭大哥,你真傻?!?/p>

那明月好像化作了郭遵的臉,亦在望著狄青。明月無言,沉默如金。

狄青收回目光,不等到了房前,就見到房中燃著油燈,有個人影透在窗紙上。狄青心中微暖,暗想這時候還在等他的,估計只有郭逵了。

推開房門,“咯吱”聲響,坐在窗旁的那個人望過來,微笑道:“狄青,你回來了?”

狄青一怔,望見那雙明亮多情的眼,失聲道:“范大人,你怎么來了?”

坐在狄青房間內(nèi)的人,竟是范仲淹!

范仲淹笑道:“我不能來嗎?”

狄青有些意外之喜,忙道:“不是,只是有點(diǎn)驚喜罷了?!彼鍪雇罗螅偷谜{(diào)令徑直回京,并沒有和范仲淹話別。

到京城許久,狄青也知道范仲淹被調(diào)回了京城,但一直沒有去拜見,不想范仲淹今日竟來找他。

范仲淹見狄青目露征詢之意,也不兜圈子,徑直道:“我是從皇宮來的。白天時,圣上曾召我入宮,商議變法一事。”神色中微有振奮,范仲淹道:“狄青,圣上終于下定決心變法了,明日就會在朝中宣布變法事宜。”

狄青酒意上涌,坐在床榻上,澀然一笑道:“好事情。”他心中想到,“還在西北之時,范公、龐大人等人就曾商議變法一事,如今終于得償所愿了??晌夷兀俊彼?dāng)然不是反對變法,可聽到這消息,并沒有想像中的高興。

范仲淹心思縝密,已看出狄青的悵然,說道:“今日在宮中,圣上對我說,你好像反對變法?”

狄青一怔,搖頭苦笑道:“范大人,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怎么會反對變法?我只是反對和夏國議和罷了?!?/p>

范仲淹微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會了。其實(shí)圣上今天有些生氣,你可知道他氣什么?”

狄青皺起眉頭,悵然道:“我這人笨得很,猜不出圣上的心思?!?/p>

范仲淹道:“圣上對我說,他一直當(dāng)你是朋友,但你卻不了解他?!钡仪嘈闹邢氲剑拔沂遣涣私馑?,但他了解我嗎?”但狄青不想多說,只是保持沉默。聽范仲淹又說,“大宋沉疴多年,你我知道,圣上知道,有志之士都知道。這種情況要改,不改不行。若再不改,大宋病入膏肓之際,只能坐等滅亡!圣上有志變法,是天下幸事,我等當(dāng)全力支持,方不負(fù)天子黎民……”

狄青第一次打斷了范仲淹的話,平靜道:“范公,你既然知道我知道,就不用再說這些了。你來這里等我,當(dāng)然不是想說變法的好處。”

范仲淹笑笑,緩緩道:“圣上說,以前的狄青,無論圣上坐什么,都會全力支持。但現(xiàn)在狄青變了,一心只為西北征戰(zhàn),不顧天下大局。”

狄青霍然抬頭,目光灼灼的望著范仲淹道:“那范公如何看我呢?”

范仲淹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你認(rèn)為元昊絕非真心求和,對付元昊這種人,定要斬草除根才好。但飯要一口口的吃,如今西北征戰(zhàn)多年,民生疲憊,說句實(shí)話,百姓是厭戰(zhàn)的、百官也是厭戰(zhàn)的。我們眼下做不了太多,可能趁這修養(yǎng)生息的機(jī)會,變法強(qiáng)國,也是好事。現(xiàn)在的廟堂上,聽元昊求和,除極少的人外,均同意和談,焦點(diǎn)無非是在和談的籌碼上。這時候,你力主作戰(zhàn),勢力孤單,就算是圣上和你同聲息,只怕也無法抵擋議和的聲浪?!?/p>

狄青落寞的笑笑,“西北死的不是他們,他們當(dāng)然無關(guān)痛癢。元昊打不到京城,他們當(dāng)然無所謂。我不想知道他們的心思,可是范公……你支持我嗎?”

范仲淹凝望狄青良久,輕嘆一口氣道:“我沉浮多年,一直難被重用,無非在一個堅持上面。當(dāng)年尹洙曾說過,我變了,他認(rèn)為多年的磨難,已讓我失去了銳氣,升職西北,讓我喪失雄心,范仲淹已不是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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